《离骚经》试读（二）

艾蒿

（陈晓春《屈原像》雕塑）

《离骚经》试读（二）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遊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

纷總總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保厥美以骄敖兮，日康娱以淫遊。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遊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注：

白水，神泉。

閬，浪音。

绁，薛音。

马，满补切。

无女，喻无与己同心也。《楚辞补注》曰：离骚多以女喻臣，不必指神女。

华，即古花字。“及荣华之未落兮”（《离骚经》，“华采兮若英”（《云中君》），湖北地区通称花。（刘先枚《楚言榷论》）

丰隆，云师。

蹇修，伏羲氏之臣也。

理，分理也。述礼意也。

纬繣，纬，辉音。繣，画音。乖戾也。

次，舍也。

穷石，《淮南子》言：弱水出于穷石，入于流沙也。

洧盘，水名，《禹大传》曰：洧盘之水出崦嵫之山。

保，恃也。

淫，久也。

佚，美也。

逝，往也。

犹豫，《颜氏家训》曰：尸子云五尺犬为犹。《说文》：陇西谓犬子为犹。不决曰犹豫。《老子》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则犹与豫皆未定之辞。

适，往也。

诒，遗也。

闺，小门。《尔雅》：宫中之门谓之闱，其小者谓之闺。

古，《集韵》：古，音估者，故也，也音故者，始也。

（易子国画）

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

「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曰：

「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注：

索，所革切，求、取也。《说文解字注》：谓以草茎叶纠缭如丝也。

筳，小折竹也。

篿，音专，楚人名结草折竹以卜曰篿。

灵氛，神也，占卜巫师。

释，放弃。

女，前“女”为“女”，后“女”为“汝”。

昡曜，惑乱貌。

要，即腰字。

苏，取也。

帏，《唐韵》许归切，音挥，囊也。《玉篇》香囊也。

（易子国画）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嶷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

「勉升降以上下兮，求榘矱之所同。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不芳。」

注：

糈，所音，祭神米也。

要，伊消切。

迎，段玉裁曰：迎，《离骚》合韵故字，读如鱼。

剡剡，光貌，以冉切。

故，闻一多《离骚解诂》：故与诂同。

榘矱，榘，法也。矱，度也。

挚，伊尹名，汤臣也。

咎繇，咎，音高。《广韵》：皋陶，舜臣名，古作咎繇，禹臣也。

说，音悦。

鼓，鸣也。

该，备也。

晏，晚。

央，尽也。

鹈鴂，闻一多《楚辞解诂》：即子规，一名杜鹃。

（谢无量书法）

（一九八零年宜昌彩陶为秭归酒厂定烧的屈原像瓷瓶）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妬而折之。

时缤纷以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从流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其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注：

偃謇，众盛貌。《广雅释训》：夭矫也。

薆，音爱，《五臣文选注》云：薆，亦盛也。

谅，信。

兰，怀王少弟，司马子兰也。

恃，怙也。

实，诚也。

委，弃。

苟得列乎众芳，毛泽东二十五岁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抄写《离骚经》写的就是“茍”。茍、苟待考。

椒，楚大夫子椒也。

慆，淫也。

樧，杀音，茱萸也。

帏，音辉，与褘同。

干，求。

祗，音支，敬也。

历，逢也。

亏，歇。

沫，已也。音昧，微晦也。

女，狃吕切，同志人也。

上下，上谓君，下谓臣也。犹言周流乎天，余乃下也。下，音户。

（武汉东湖风景区磨山“离骚碑”）

（毛泽东书离骚石刻）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以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余。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暇日以与媮乐。

陟陞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注：

历，选也。

行，胡郎切，叶韵。

羞，脯。《楚辞补注》张揖云：树生崐崘西流沙滨，大三百围，高万仞，其华食之长生羞修二物也。《周礼》：羞，致滋味。修，则脯也。王逸、五臣以羞为修，误也。

粻，王逸《楚辞章句》：音良。《广韵》：陟良切。《集韵》：中良切，音张。《說文》：食米也。《尔雅·释言》：粻，粮也。

邅，转也。

扬，披也。

晻霭，犹蓊郁，荫貌也。

天津，东极箕、斗之间，汉津也。

翼，敬也。

旂，《周礼》：交龙为旂，熊虎为旗。

翱翔，鸟之高飞翼一上一下曰翱，直刺不动曰翔。

翼翼，和貌。

流沙，沙流如水也。

遵，循也。

容与，遊戏貌也。

麾，举手曰麾。

蛟龙，小曰蛟，大曰龙。

津，水渡也。

诏，告也。

予，我也，上声。

指，语也。

期，会也。

不周，不周山，在昆仑山以北。

屯，陈也。

轪，大音。锢也，车辖也。

八龙，王逸注：“ 言己驾八龙神智之兽，其状婉婉。”

抑志而弭节，《五臣文选注》：抑志按节，徐行以候世人，其邈远莫能逮及也。

赫戏，炎盛也。戏与曦同。

睨，音倪，视也。

仆，御也。

怀，思也。

行，胡郎反。陈子展《楚辞直解》：阳部。

亂曰：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注：

亂，理也。亂曰即辭曰。郭沫若《屈原研究》：亂即是辭之古字，古金文，多用为司，以治为义。凡古书中乱字含相反之治义者均是本字本义。……文末系以“辭曰”以作尾声，与《抽思》之“少歌”曰“倡曰”义例相同。

（武汉东湖风景区磨山景区，楚国都城—郢都纪南城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