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人 的 亲 情

文竹

　　亲情是人类心灵最深处无法磨灭的烙印，是难以割舍的情缘。最近，我那老实憨厚、不善言辞的爱人，经常给我讲述他的童年往事，他的回忆也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

爱人出生在一个和睦友爱的大家庭里，爷爷奶奶是家人的主心骨。大伯和大妈等家人虽远在甘肃兰州，但非常挂念老家的亲人们，每个月都要拿出家庭收入的较大一部分，寄回老家贴补家用，出嫁的姑姑们善良贤惠，浓浓地亲情把家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

我的公公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他非常聪明，但由于家中生活所需，初中没毕业就离开学校，他内心非常崇拜有知识的文化人，所以在工作中和婆婆相识后，就认准婆婆是他需要一生去呵护的人。

婆婆是家中独女，她的名字是“千金”的十倍。上世纪五十年代，老家到处都是“扫盲班”，婆婆初中毕业，在当年的农村属于高学历，所以当公公上门求婚时，爱人的外爷就表示，婆婆肚子里的墨水就是她出嫁时最好的嫁妆。婆婆初中毕业考取了长春邮电学校，因为从小备受宠爱，家人舍不得她长途跋涉，后来她放弃入学参加了工作，是公社的团干，婆婆外向的性格也很适合这份工作。

爱人出生时父母都有公职，他从小就被送到奶妈家。他到奶妈家时，奶妈那个孩子不在都过去几个月了，奶妈其实早就没有奶水，他小时候几乎没有吃过奶。爱人说，“大跃进”时期，有一天晚上奶妈突击干活，把他和奶妈家的哥哥放在地头，让他们坐在竹子编的箩筐里，劳动结束后奶妈回家，做好饭才想起，忘了带回两个孩子，奶妈担心狼会吃了他们，一路跑着去找。奶妈说，当时他和哥哥也不知道害怕，两人还坐在箩筐里开心地玩着。

爱人回忆说，由于他小时候在奶妈家时间长，感情上亲近些，回到自己家后，反而觉得生疏，他从小和父母缺少交流，在他记忆中，公公只抱过他一次，那是在他两岁多的时候，公公抱着他从三爷爷家回自己家，那一百多米的路程是他童年最温馨的记忆。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老家的许多公职人员都闲散在家，八十年代初期这部分人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但婆婆离开单位时，为了完善手续，写了同意回家的请假条，所以婆婆按退职办理。

婆婆回到农村，因为体弱没有参加生产队劳动，在家照顾一家人的生活。爱人说，那时他家老的老、小的小，家中缺劳动力，一直是村里的“超支户”，他家的“超支款”到生产队解散时都没有交清。公公每月五十多元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已经所剩不多，偶尔还要去买高价粮食，多年来，多亏大伯和大妈寄回的钱，才保证了家里生活的正常运转，后来堂兄参加工作后，也经常给家寄钱。

爱人说，婆婆不太擅长料理家务。他们兄妹们小时候，放学回到家时，婆婆的饭总是做不好，如果等着吃完饭上学，就迟到，所以他们经常是饿着肚子去读书，小时候心里有怨气。他也不知是婆婆干家务活的时间安排有问题，还是顺序颠倒。

他说这个我能理解。我们结婚前，家里请了厨师准备酒席，蒸甜饭时厨师要糯米，婆婆错把大米当糯米，厨师煮了一会，才发现婆婆给错了，后来把浸湿的大米晾在房顶上。

最夸张的一次，是我们婚后，按照当地习俗，姑娘家要蒸各种花馒头，送给新婚夫妇，寓意“祈福”、“送子”等等，按照两家约定的日子，我们家请了家族中，比较讲究的长辈，做了好多花馍。当十几个人蹬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两边载着各式各样的花馒头，骑行十几里地，到达爱人家时，还是爱人的奶奶招呼客人，原来婆婆担心她做不好待客的饭，去找上班的公公，公公陪着婆婆回家，只给客人每人买了一个肉夹馍，公公说很对不起亲家，都怨他没有给婆婆采购好食材。

过几天我们回家时，爱人的奶奶让我们吃晾晒好的“花馍头”，奶奶说这个有讲究。其它的花馍都让家人吃了，她盯着婆婆给我们留了最重要的部分。我问婆婆时，婆婆说她也很小心留着，但怎么也找不到，她说可能弟弟和弟媳吃了。那是我们家做得花样最全、场面最大的花馒头，以后家人再没做过，很可惜我们没有见到。

公公宠爱婆婆是大家公认的，几十年以来，虽然婆婆是粗线条地管理家庭，但公公把婆婆保护得特别好，从未和婆婆发生过争执，而且作难的事情都是他处理，无论婆婆和任何人有了误会，公公永远都站在婆婆一边。

有次我回家，刚推开家门，公公就高兴地告诉我“拉下了，拉下了”，原来婆婆晚年有严重的便秘，公公给婆婆吃香蕉、芹菜、喝蜂蜜水后，终于有了效果。小妹招工后，公公到我们小家住了一段时间，他看见我穿的棉睡衣、棉拖鞋，也让我给婆婆买同款。婆婆晚年的衣物和所用，基本是我置办，每次我会给两个妈买同样的款式，只是颜色区分，每次看到我孝敬婆婆，公公会很开心。

公公是个高智商、高情商的人，有主见、有担当，工作能力强，他是我见过最会做思想工作的人。他对和他持有不同意见的人，从不驳斥对方观点，谈话开始时他也会态度和善认可对方观点，谈话结束时，对方会心服口服地接受公公的想法，有时他们走出公公房间都搞不明白，什么时候被公公说服。

公公把工作看得重，偶尔回趟家也很少过问孩子们的学习，对子女的教育，他认为“成才的树不用修”，所以爱人小时候主要受爷爷奶奶的教育。爱人说，在他的记忆中，公公几乎没有参加过他们兄妹的家长会，他们父子之间少有交流。爱人从奶妈家回来后，在公公面前很胆怯。有一次，当婆婆和奶奶因为给姑姑留饭发生激烈争执后，他鼓足勇气，骑着自行车去找公公，公公表示在他这里，婆婆永远是对的。从此，本来就内向的爱人，几乎和父母没有了交流。

爱人是典型的关中人，不会甜言蜜语，也不愿变通，他从小不愿求父母，小小的年纪自己洗衣服，遇到连阴雨衣服潮湿，自己在火盆上烤干。那个年代年轻人穿件绒衣很时髦，他自己花八角钱买个搪瓷盆，再找了些废旧材料，做了煤油炉上街去卖，由于小小煤油炉工艺精湛，卖了六元五角，剔除成本后，给自己买了件新绒衣。

爱人小时候，长期和父母缺少交流，他心里也很难受。他出门时婆婆还怀着小妹的身子，他坐在灶前，看着婆婆给他烙饼，那一声妈在嘴里打了几个转，就是没叫出口。但母子连心，爱人说，其实他心里是心疼婆婆的，他要出门上学时，担心再没人帮婆婆挑水，就利用开学前的时间，独自在自家院子打井，临出门只搞了个半成品，他走后大妹找了她厂子里的师傅，砌砖、放管子，完成了整个工程，后来半个村的人都在他家挑水吃。

爱人说，婆婆喜欢吃面条，他参加工作后，跟着家在西府的同事，学会了几种面条的做法，回家教给大妹，让她做给婆婆和家人吃。爱人每次回家，都要把婆婆带到城里吃羊肉泡，婆婆说只有爱人带她出来吃好吃的。

爱人上学期间假期回家，帮家人干农活，有次晚上浇地，马达出现故障，他一人顺着铁链条下到井里面去处理，他说那时没有安全意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他参加工作后，每月只给自己留足伙食费，剩余的钱都给了家。凡是婆婆想要的东西他都会买，他给家买过自行车、缝纫机、新款的蜂窝煤炉子等等。

爱人兄妹年龄悬殊，他和小妹相差两个年代。有小妹的时候，公公快四十岁。我们结婚后，我发现他家人走亲戚、吃酒席，都会给上学的小妹请假，我当时就提出，怎么能为这些事耽误学习，公公很不高兴。

公公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婆婆和身边的子女，尤其在他近四十岁有了小妹后，对小姑娘更是疼爱有加。由于小妹在小学阶段，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以至于公公给家人农转非后，小妹转入县城学校读书，学习上就显得有点吃力。小妹初中毕业招工，公公身心疲惫。

小妹上班后，公公在我家调养了一段时间，公公说，他年龄大了，小妹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几年后小妹下岗，公公让爱人回家，给小妹租门面房开店。

小妹要结婚了，公公让小妹给外地的亲人们打电话，大伯当时退休工资不足千元，就给小妹寄回了伍佰元。公公直接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小妹买“三金”，还说这是戴在自己人身上，他也不考虑，我们结婚那么长时间，我没见过他家一件铜首饰。我们给小妹买彩电，是和我们同样尺寸的二十九吋，公公说你们的有“画中画”，为什么小妹的没有？

小妹结婚时还在下岗阶段，公公已经退休，爱人心疼家人，虽心里也会有怨气，但还是按公公的要求，给小妹置办了所有的嫁妆。小妹结婚时，小妹婆家亲戚看到陪嫁，夸赞说把财神娶回了家。

小妹结婚前后，我们花费了将近三万元，那时我们收入略高些，每个月的工资标准也就几百元，省城的房子也才几百元一个平方，为了小妹结婚，我们花掉了大部分积蓄。小妹结婚后，我再没让爱人管家，我接管了小家的日常开支和投资理财管理。

随着孩子转学、按揭买房等家庭支出的增加，我们再没有承担老家的大项目投资，但逢年过节给老人买食品、买衣物、给钱，公公每年过生日我们买单、公公收礼、小妹管礼钱和老人的工资卡，这个没有变过。

小妹结婚后，商店惨淡经营，又和小妹夫两地分居，公公就把她留在身边，与公公和婆婆一起生活，小妹从没离开过家。

二0 0七年我们孩子高考取得优异成绩，我计划他上大学后学钢琴。七月的某周六，我让爱人和孩子陪我去选钢琴，临出门时爱人突然昏倒，我和孩子急忙送他到医院，我们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门口，守了二十多了小时。爱人苏醒后，公公打电话告诉他，他弟媳意外死亡，让他回家处理后事。爱人说他爸比年轻人还月光族，让我和孩子回家送钱。

二0 0七年国庆节期间大伯去世，爱人陪同公公和姑姑去兰州，参加大伯葬礼，小妹夫送公公到西安，走时连几十元的花圈钱都没留。我们结婚时兰州家人寄回了许多物品，两个月后爱人弟弟结婚，大伯他们又寄回了同样的东西，但大伯去世后，弟弟没有任何表示。大伯去世后，老家再没有了大伯的传说。

二0 一0年春天婆婆临终前，我们都在家守着，但是和老人一起生活的小妹却去了小妹夫的工作地，婆婆走后一切都安排好，小妹才回家。婆婆的棺木、墓地等支出都是我们负责，小妹只象征性地随了几百元的礼钱。

几十年以来，爱人认认真真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平时对自己很苛刻，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尽最大能力地帮助家人。他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爱人说，他非常怀念小时候，虽然生活清贫，但一家人相亲相爱，彼此牵挂，心里始终是暖暖的。他想念爷爷奶奶、想念大姑、想念大伯大妈，他更想念他的妈妈，虽然婆婆不太会表达对子女的爱，但婆婆在世时，爱人带着我和孩子回家，婆婆都会把家里好吃的拿出来，安排家人做饭，现在回到家再没那种感觉。

亲情是一种对家的留恋，一种对团圆的渴望，家和万事兴，愿我们珍惜世间最纯洁，最美好的亲情，留住有亲情、有温暖的家。

爱人陪着公公逛乔家大院

爱人和公公、婆婆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