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七十六岁的田发奋感觉自己已是风烛残年，躺在老宅的炕上，日光很古朴的在他脸上缓缓的平移着。一只长腿蜘蛛从棚顶上悬下来，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肌肉抽搐一下，它感觉到了生命体的威胁，惊慌失措的想逃。田发奋微笑着，很敏捷的挥手挽住丝，珍惜的把玩。在旧邻中年岁差不多的老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每次送走一个，他总是喃喃自语，下一个就是我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说着还诡谲的笑，似乎满怀着对那个美好的世界充满着憧憬。到了这个年龄把生死看得很淡，死是再生的必要程序，可以摆脱旧皮囊，就像蝉脱壳一样。</p><p class="ql-block"> 田发奋希冀着老死在自己的故居里，冥冥中他那先去的老伴儿还在悄然地注视着他。然而不行了，老宅像风中的枯叶一样，没法儿站住——棚户区改造，拆迁势在必行！开发商要在这建楼了。还没等消息传开，居民就偷偷的开始搭建临时棚子，有的甚至把整个院子都棚上了，闹的屋里黑漆漆的，像个窑洞。唯有田发奋不为所动，老守田园。突然市里组织了很多警察武警，还有许多监察大队人员，开上若干大铲车，强行把后搭的棚子都给拆除了。</p><p class="ql-block"> 也有玩横的，胡占生拎着个酒桶，醉醺醺的蹲在棚子上，长歌当哭：“看没看见，这是汽油哇！拆我的房子，我就自焚啊！”</p><p class="ql-block">“点啊！”岳老疙瘩蹦高高喊：“点啊，点呐！胡嘎巴，你一点着就是大英雄了！中央都得来人呐！市长书记都得拿下呀！操他妈的太欺负人了，官逼民反啊……”</p><p class="ql-block"> 一个警察从棚子底下溜过，跳起来牵住胡占生的一条腿一拉，就滚了下来，一帮人团团按住，扣上扣子，任其杀猪般的嚎，塞进车里，拘了。岳老疙瘩也被截住：“你怂恿杀人，一块儿进去吧！”</p><p class="ql-block">“咋的了？”岳老疙瘩一开始还理直气壮：“咋的了咋的了？还不让人说话了？我们老岳家满门忠烈，可是在中央有人的！”</p><p class="ql-block"> “还联合国呢！”几个警察拧着胳膊又把他塞进去了。就你这小损样他妈的还中央呢，阎王殿有没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岳老疙瘩很悲壮的喊道：“中央马上来人，贪官污吏一个也剩不下呀！奸臣当道啊！我们老岳家从宋朝到今天，青山有幸埋忠骨，八千里路云和月呀……”</p><p class="ql-block"> 那时，人们还是很佩服他的，别看平时尿尿唧唧的，到大场合上还真的挺豪迈！不过人们都知道，岳老疙瘩闹得欢是因为他家搭建的棚子最多。倘若胡占生真的自焚，那他家的棚子也算保住了。他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在外地，他爹岳耷拉和他妈花地马一死，老宅就归了他。他一直坚称是岳鹏举的嫡系，三十若干代传人，家谱在台湾，称得上是嫡系的只有两股人，一股在台湾，另一股就是他家。不幸的是台湾那股根系不旺，传到这辈子没了男丁。整个家族一致推荐他为这一代世袭的武穆公。和老孔家的圣衍公孔德成平级，享受部级待遇。当之无愧的原因是他有文化，当年高考，他从七七年一直考到八五年，每年高考补习班里他是最活跃的，尤其押题，总是信誓旦旦说是准确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到时候就成了百分之百的不是。他就说，教育部临时使的备用卷子。每次名落孙山，他都懊丧地拍手打掌：又他妈的复习深了，又他妈的复习深了！不过在成绩发表前，他都大力宣传考上了，已经被某某大学内部录取了。可怜的他妈每年都得给他做一套新行李备用着。</p><p class="ql-block"> 八五年，岳老疙瘩说他也接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霎时轰动了满街，儿子光宗耀祖，他爹岳耷拉脑袋也不耷拉了，扬着脖子按家叫客。大宴群朋之后，就再没了消息。这件清华门的丑闻，令他一蹶不振，后来就跟人去俄罗斯搞边贸，折腾几年，赚了若干理论数字金钱，差点没光腚跑回来。回到家，他媳妇不搭理他，还冷嘲热讽的出言不逊。渐渐的他看出端倪，抓到把柄，离了婚。</p><p class="ql-block"> 离婚后，他经常说他在俄罗斯还有一个叫喀秋莎的美女在等着他，一旦护照办好了，就到中国来和他完婚。那模样，那身材，绝了！每次说完，他都用这样的赞美结尾。无论如何他属于文化人，但他坚定地感到很委屈，自己当之无愧的应该划为高级知识分子范畴，只有他能把岳祖的《满江红》倒背如流，并且他能把有关岳飞的正史野史掌故如数家珍。他就要去台湾受封。因为方方面面都要理顺摆平，涉及到国家统战部、民委、海基会、对台办的各种协调，一直未能顺利出行。</p><p class="ql-block"> 多年前他就这么宣称，田发奋总是打击他：“我说老疙瘩呀，你说你是岳飞的后代，这玩意可不太把握呀，你说这一千来年了，你能保证你们家那个老娘们不跑几把破鞋吗？这跟别人还好，要是跟了姓秦的，你不变成秦桧的后代了吗？”</p><p class="ql-block"> 岳老疙瘩气的直蹦，要把田发奋的房子点着。田发奋乐不可支：“点吧点吧，你要是不点你就不是秦桧揍的！”</p><p class="ql-block"> 拆迁往下就就顺利进行了。很多人家为了保住自己劣质的材料不损坏，纷纷提出由自家来拆。田发奋为自己本分坚守和先知先觉而自豪：“我咋说的，我咋说的？且是的，你跟共产党对着干，那还不吃亏！谁也干不过！人家专研究治你！共产党要治你有都是招数！老美老修咋样？小鬼子咋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