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度人性背后的温度—《狂飙》热播出圈引发－个基层警察的“自白”

丰富的单纯

　　自白？眼花，看成了自首。以为在“安欣”们的感召下，“张彪”们都纷纷踊跃投案了呢，咱老百姓再妥妥地吃一波大瓜。喂喂喂，写手同志，白首不相离，你这样魔性标题党，对《狂飙》和警察蜀黍礼貌吗？哦，我轻浮了，说声sorry。言归正传。确实是一个基层警察的自白，《狂飙》勾出了他处理的一个陈年警情，因办案心路历程曲折，他一直压在心底，无以言说，所以可称“自白”。《狂飙》令他情不自禁，一个大男人，眼噙泪花对笔者讲起了这段往事。所以面对满大街的《狂飙》霸屏推文，笔者不上剧组引流营销乘胜追击的当，不安利张颂文的低调人生炸裂演技，不剐蹭热度各种普法带货做“朝阳群众”、“流量女王”。只想礼貌地、郑重地、深刻地、肃然起敬地还原一个基层警察的办案日常，他的两难选择，他的灵魂煎熬。

警察也是人，有人性，有情感，有认知遮蔽。面对嫌疑人、报案人和灰度人性，该如何抉择？就有如时光倒转20年，安欣还会不会送那盒饺子？高启强还会不会电鱼杀人？善恶念念交织，让我们最终做出选择的那抹底色那块基石到底是什么？以下就是这名警察的自述与“自白”，笔者试图还原真实与细节，不雕琢，不掩饰，无惧啰嗦，以这名警察的视角给大家讲个”安欣”的故事，还有背后隐藏的见仁见智的人性灰度与温度、亮度：

傍晚6点，巡逻民警老李（化名）接到一宗110警情，报警人称“老板不给工钱，我杀了他，我还在这里……”！这，这还了得？人命关天哪！老李立即火速赶到现场。不一会，老李气冲冲地回到派出所。他旁边是一名陌生男子，约30岁模样，应该就是报警人了。“这家伙太操蛋了，报假警！”老李气呼呼地骂道。“这家伙叫王五（化名），是个建筑工人。前天，他在网上被一无良工头招到这里来，让他带资安装一个小工程，双方约定完工后结账。没想到，完工后却没收到分文，费用共2500元，可这个工头却借故拖欠，不见面，不付钱。王五先报了110求助，被告知讨薪属非警务工作，应找政府的劳监部门解决。可他却又打了110，电话里说自己杀了工头……这明显就是报假案，扰乱公共秩序吗！”老李越说越激动。

“这不是胡闹嘛！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公安机关可以拘留你！”被这“大忽悠”如此惊吓，我也怒了，指着王五厉声训道。“我如果不说得严重点，你们会管吗？我做错了事会自己惩罚自己，如果你们要拘留我，我就从楼上跳下去！”王五握紧双拳，眼中充满绝望，‘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正义”！

王五的眼神刺痛了我，欲跳楼的决绝与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让我周身打了个寒战。面对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干了活拿不到钱的悲愤男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情，请他坐下来，听他说：“那请你能不能告诉我，遇到了什么不公平的事？”我带着和缓的语气问道。

王五瞬间打开了话匣子，激动地告诉我，他初中没毕业，靠揽建筑活为生，年过三十，还没成个家。半年前，有一个小工头开车载他一起到工地干活，途中，汽车撞路边栏杆，他被撞成轻伤。交警判定小工头负全责并赔偿王五医疗费，但小工头一句没钱赔就把王五打发了，他只得自己花钱治病，养伤期间，一直没做事，一来一去身上的积蓄几乎花个精光。直到前天，身体基本康复后，刚接到这单活，垫钱干完却拿不到钱，那工头电话不接微信不会，整个人玩起了失踪！

听罢，我内心五味杂陈，虽然从警时间不短了，每天都会碰到各种警情，久而久之，会司空见惯，甚至铁石心肠，但王五的述说还是让我的内心起了波澜。显然，这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老实人，没文化，不懂法，个性偏执，生活上屡屡受挫，各种境遇加上年轻血性，我真的担心他会走极端，伤人伤己。虽然帮忙讨薪并非公安职责，但我还是决定帮他一把。我联系到街道值班领导，通报了王五因讨薪引发的相关情况，要求劳监部门出面协调。经过多方寻找，我们找到了小工程施工负责人，通过商谈，他们同意先从无良工头的施工压金中拿钱出来垫付王五工钱。晚上11时许，经过反复协调（打了30多通电话），事情最终得到了完满解决。

“王兄弟，你报假案，按照法律是要作出行政处罚的，但考虑你也是受害者，幸好也未造成严重后果，今天就先对你进行口头警告。凡事总有个解决办法的，可走极端伤人害己是最不可取的，两败俱伤不说，还要进局子吃牢饭。生命和自由是最可贵的，它们都握在你的手里，任何时候守住底线，都不会走投无路的，你都有的选择。真的要相信，世上是有公平与正义的。而且，我也相信你的人品，本质上是个勤劳善良单纯的人，不会以为这次报假案‘要挟’成功了，以后一遇到困难问题就怨天尤人，仇恨社会，动不动上演什么‘杀人、跳楼、自焚’戏码，有一天，假戏真作，后悔都来不及啊……”在一楼大堂，我把追回来的2500元工钱郑重交到王五手里，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了这些话，并把他送到了派出所门口。“谢谢”！王五给我和同事，深深地躹了个躬。抬头瞬间，我俩四目相对，我看到王五眼里，泪光点点。

这宗警情在我心理盘桓了许久。《狂飙》热播，安欣的坚守与选择，令我深埋的思考与纠结再度翻卷而出。说实话，为王五讨薪，30多通电话打下来，我内心无法淡定，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由来已久，各级政府整治力度也非常大，可很多工程层层转包，特别像王五接到的这种小修小补工程，转手几道，这里面的漏洞真的没办法堵住吗？如何做到源头监管？还有，各类政府惠民服务热线不少，为何民众一有事就打110？而事实上，110似乎是唯一24小时有求必应的热线。民众不管也不懂什么警务范畴，反正“有困难找警察”。问题是抛开警力有限不说，超出警务范围我们也不专业，也需要各方协调方能解决，为什么这些部门热线不能完全触达民众，像110一样实用入脑入心？我不是替警察说话喊冤，可一旦我们说这不属于我们接警范畴，就会变成警察推诿、不办实事、甚至“警匪一家”的坏印象扑面而来、根深蒂固，更有甚者，还会出现王五之流谎报杀人逼我们现身非管不可跳楼威胁等“恶性极端”处理手段。如何理顺、各司其职？

再说到报假案、威胁跳楼。如果依照法律制度，我第一时间要处理王五的，他不仅拿不回钱，还要蹲局子。不管王五会不会真的跳楼，但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已然在悬崖边的人会是怎样的伤害！仇恨、悲愤、绝望，兴许让他自残或报复社会，伤及无辜。是按制度流程依法依规丝毫不差办他还是拉他回来帮他解决问题，从根本上挽救他、燃起他的生活希望？显然我选择了后者。但我的内心有惶恐，有纠结。担心执法不严、程序不符等被追责，担心王五从此“要挟成性、极端妄为、以暴制暴”成为高启强，就像网友调侃的那样，我和安欣们的善良救助变相地为高启强们“背书、站台”，“助攻”他们成功跻身“黑老大”。虽然是调侃，但人性的灰度在此暴露无遗，我只想弱弱的问一句，真的是善良和相助“惹的祸”吗？！

安欣探监高启强，高问了一系列的“如果”，安欣只淡淡地回了句“哪有那么多如果”，这个回答就是安欣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那一刻，面对失控愤怒仇恨的王五，我不会想到这样处理会对我的从警生涯造成什么影响，不会想到先拘了他然后让他去找劳监解决……我还会请他坐下来，听他讲，帮他讨钱，口头警告他，告诉他无论何时他都有的选择，不极端不绝望不伤人害己，好好生活！无论对我还是王五，选择标准又何其简单！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是我和安欣们的选择。勿以恶小而为之，这是王五和高启强们的选择。所幸，我的“小善”及时扼杀了王五萌芽的“小恶”。所以说，人生没有“如果”，人性却有“善恶。

“满座重闻皆掩泣，江中司马青衫湿”。笔者闻罢，不能自已。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杀伐决断，没有非黑即白。王五的那声“谢谢”和深深的“一鞠躬”已然说明了一切。这位基层警察的下意识的选择与动作，过后的惶恐与纠结，在他的自述中已跃然纸上，不再赘述。而回应笔者开头的“灵魂三问”，所有这些背后的底色与基石到底是什么？行文至此，笔者可以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地说，是中华文明一以贯之的“天人和一、和而不同、守望相助”的底色与基石，这些镌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文化基因，早已与我们的生命水乳交融，与我们的灵魂浑然一体！人类发展进步一路从“烧杀抢掠、以暴制暴、核弹制衡”等武力值中走向“贸易交换、和谈协商、和平共处”的文明生存模式。而中华文明在2000多年前便开启了理性、文明之旅，我们的先贤哲人智者早已通透：“人类在巨大而突发的破坏力面前，一时的所谓强大并没有用。如果不能互相救助，反而互相争夺，那么，谁也存活不了。因此，生存之道，繁衍之道，发展之道，必然包含着大爱之道，善良之道”。就像《流浪地球2》中我们的外交官讲述的15000年前的那根人的股骨，受伤后被同伴救治的体温一直温暖我们至今！

这位基层警察自诩“微光”。他说，在这个岗位上，从未祈望轰轰烈烈，他只想给所有求助的人们留一道口子、一方门孔、一束光亮。想起余秋雨老师写的《谢家门孔》:大导演谢晋的弱智儿子阿三只要爸爸一出门，就趴在门孔（俗称“猫眼”）上等爸爸回来。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爸爸每时每刻都可能会在那里出现，他不能漏掉第一时间。除了睡觉、吃饭，他都在那里看。双脚麻木了，脖子酸痛了，眼睛模糊了，眉毛脱落了，他都没有撤退。有一次，谢导与余老师长谈，说起在封闭的时代要在电影里加入一点人性的光亮是多么不容易。余老师突然产生联想，说：“谢导，你就是阿三！就像你家阿三，在关闭着的大门上找到一个孔，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亮光，等亲情，除了睡觉、吃饭，你都没有放过……你的门孔，也成了全国观众的门孔。不管什么时节，一个玻璃亮眼，大家从那里看到了很多风景、很多人性。你的优点也与阿三一样，那就是无休无止的坚持。”

在笔者看来，这位警察既是谢导，也是阿三。每天接触的都是负面情绪、绝望求助、黑恶势力、灰度人性，却永远都在阴暗中寻找亮光，冰冷中触摸温度，找到了，就紧盯着，无休无止的坚持，日久天长，自己便成了那道微光、那方门孔、那个出口、那抹恒温，温润如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照亮所有黑暗中前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