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同学

老桃树

邱同学

雨水至，万物生。

大清早一个电话至，顿觉得东方的朝霞都变了颜色。

我退休后，已经清理过几次手机上的通信录了，剩下的微信朋友圈和电话薄上的基本都一致，大概有二百多个吧。

邱同学是我退休后第一次清理就删除掉的。退休六年了，我没有联系过邱同学，邱同学也没联系过我。

一大早，电话铃声响起，看看是本市的号码，确定不是骗子。再说大清早打电话，一定是有事，我就很麻利的接了电话。

电话里叫我名字的，三类人，家里的姐们哥们以及表哥表姐们，以前的老领导老同事，大中小学的同学。

我一时没听出来这个叫我名字的电话究竟是那一类人打的，犹豫之中，邱同学说，你这家伙，是不是把我电话删了？这时候我才敢于确定是邱同学的电话，急忙解释手机丢了，手机卡换了，许多联系都找不回来了。

（长期在一个行业里浸淫，能学会许多这个行业必须具备的特质，随口编个瞎话，是在多次受伤的教训中汲取的一种技能。习惯成自然之后，许多人都能随口而来，就像见面打招呼后招招手说，哪天一起坐坐一样，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当真。）

邱同学告诉我，他小儿子要结婚了，日子定在几号、星期几，酒店定在哪等。

从邱同学说小儿子要结婚的第一句开始，我就浮想出许多我和他的过往，所以他说的时间、地点等，我真没记住。

他在电话里交待，到时候同学们都来，趁这机会，大家好好聚聚，说说话。

除了工作上以外，其他的事情，我都很懦弱，很少能果断的拒绝。

嘴里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喜事喜事，记住了记住了。

挂断电话，早晨遛弯的情绪都懒散了。

我和邱同学是啥时候的同学就不说了，他是二班的，我是三班的。

我总觉得，“同学”这个定义要有个范围，起码需要一个教室呆过三年或者更长，才叫同学，是“亲同学”；不一个班的，应该是“表同学”；至于其他只是一个学校的等，都是驴尾巴掉棒槌的“远房同学”。

按照这理解，邱同学和我是“表同学”。

我和邱同学的交往略记如下：

1

二班和三班在一排平房里，二班的后门紧挨着三班的前门。

邻居两年多，我连自己班有的男同学都认识不全，当然女生我是都认识她们的，虽然也有貌似不认识我的。至于二班的男生，我不认识的顺理成章有很多。

来往很少，因为不是一窝的兔子。

邱同学我认识，因为他是二班的班长，整队的时候，是站在二班队伍外边喊口令的，显眼。

我小学到大学，连个小组长都没当上过。大学的寝室长也被老刘不换届的当了四年，老婆他都换了，就是寝室长不撒手，弄得我当寝室长的最高理想都没实现。

邱同学也应该认识我，因为在1971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开始抓教学了，不时进行考试，不管考哪门课，包括数学，老陶在四个班里都是全年级第一，那也是小有名气。在我的带动下，每次考试我周围那几个都是高分。

但我和邱同学在学校期间，真没有打过招呼。因为我想入团，就只听俺班的班长、团支部书记的话，她也不时的给我上上思政课，是培养我三观的入团介绍人。

2

1973年毕业后，我回家务农去了，邱同学去搞运动了。

我是沉在池塘里的污泥，邱同学是水面上待放的花苞。

道不同，不相为谋；阶层不同，不相为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1978年，我在挣扎着沉渣泛起的时候，邱同学已经风起于青萍之末了。

后来我又回到了这个城市，邱同学已经在指点江山了。

1990年，我经过层层考核，从讲台走进那个陌生的大楼工作，邱同学就在那座楼上，“表同学”的线，重新接上了。

表亲戚是靠走的，不走就不存在“表”。

毕业十七年后，“表同学”相认了。

3

楼上好像许多人都知道我和邱同学是“亲同学”，因为有人问过我。

有事了，邱同学就找我。公事就公办，私事就想尽办法办。

邱同学的前妻我认识，也是“表同学”，是三班窝边的兔子，按照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两年间我从没和她说过话，一心一意听俺班团支部书记的政训。

邱同学毕业前，以班长的名义，收了她。

待到他们俩离婚的时候，女“表同学”来楼上闹邱同学，邱同学拔腿就窜了，电话都来不及打，直接跑着去叫我。我放下手中的活，把“表同学”拉到楼下，找个偏僻的树下，听“表同学”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倾诉。

弄得楼上的人都隔着玻璃以看一个坏人的眼神看我。

不管女“表同学”如何摆事实讲道理，我从没劝过男“表同学”，他也从不在事后找我摆他的事实，讲他的道理。

后来，邱同学又结婚了，据说还请了不少人喝酒，但没请我喝喜酒，也没通知我，个中原因的关键，应该是知道我对这件事不热不凉的态度吧，他觉得我在“看不起他”。

没请也好，要不我还得拿个红包呢。

大概一年左右的时间吧，我和邱同学都没联系过，虽然都在同一所大楼上，可连碰面都没发生过。

等邱同学再找我的时候，又有事了。

小儿子已经出生了，妻子休完产假后，回单位里工作岗位已经被别人接替了，要重新安排新岗位，邱同学努力了几次，也找了人，结果都不如意。

妻子嘟噜，邱同学自己也为难，就来找我了。

家庭稳定重要，趁着一次会议后，给那家老板开玩笑说，你不能歧视妇女，也不能违背劳动法，人家邱科长是楼上知名的科长，人家老婆按政策回家生孩子，你就把人家的岗位弄没了，影响邱科长的工作情绪，就影响市委一方面的工作大局，追责的根源就在你那里。老板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最终会找到你，我知道邱科长和你是同学。

事办完了，邱同学又没消息了。

4

再打电话的时候，邱同学告诉我，大儿子要结婚了，这是两个“表同学”的结晶，看在女“表同学”的面上，我得去。

拿个红包，准时参加，见了很多1973年之后没见过的“表同学”。

然后没消息了，我知道他在哪里，他也知道我在干啥。

我女儿结婚的时候，知道的人很少，我按要求进行了家庭重要事项的汇报，并且请示批准了时间地点的婚宴规模，大多都是亲戚们，很简单，因为一是要守规矩，二是自己还有向上爬的想法，想向上爬就得守规矩。

这事我当然不会让邱同学知道。

我和邱同学就没有后来了。

他去哪里了，我是从文件上知道的。

我去哪里了，他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电话一直在通信录上。

5

退休后，整理手机通讯录，第一次就删除了邱同学，我觉得不会再联系了，也没有在通信录上的必要了。

一心一意在家里伺候老娘，从不参加“亲同学”、“表同学”、“远房同学”的聚会。

“亲同学”们许多都知道我在家干啥，有的不时来给老宝贝送温暖。

浓浓情意中，感受了“同学”二字的深浅。

从没想到，邱同学又打电话告诉我小儿子结婚的消息。

不是在乎拿个红包的事，也不是在乎红包大小的事，更不是没时间的事。

关键是已经删除了，不想拉扯了。

在已经看见终点的有限时间里，需要听从自己的内心。

一切都在渐行渐远，无论多少过往，都会烟消云散，该珍惜的必须珍惜，该忘记的不能背负在肩上。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爱我所爱，无问东西。

此身我有，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决定邱同学小儿子结婚的宴请，我就不去了，也不送红包了。

他肯定会再打电话，或者在婚宴当天中午，说都来了，就等你呢。

到时候，再随口编个瞎话吧，若去郑州了，就说去武汉了；若去西安了，就说去济南了。我也就能说这么远。

然后，这个“表同学”的表亲关系，就不存在了。

二月二，龙抬头。快七十岁的人了，就抬着头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