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蓝鲸

我的父亲是位老铁路。

从日伪统治时期的满铁就入了铁路这一行。是新中国第一代铁路工人，在铁路工作了一辈子。

如果父亲在世，今年的2月25日癸卯年二月初六是他99周岁的生日。

9年前父亲走完了人生历程，和母亲一起回到了老家墓地，和我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堂哥哥嫂嫂们在一起，从新过上了当年＂伙儿上＂的生活。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已经从新安了家，等待着家人们陆续到来。

父亲出生在辽宁本溪下马塘村的一个三世同堂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在他的一辈人中是老＂疙瘩"，上有二位姐姐、五位哥哥。我的大堂哥比父亲还大一岁，父亲是爷爷奶奶的＂心尖子＂。

父亲少年时曾在家放过猪，还和他的侄儿们一起读过几年私塾，自称小学文化。

十六、七岁时就在满铁本溪湖站扳道岔。十八岁又当了二年伪满国兵，受到了规范的军事训练。

伪满＂倒台＂后，1948年加入了新中国人民铁路。

在此期间带着我的奶奶与我的母亲结合，组建了新的家庭。

先后生养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第一个是男孩子叫大力，不满周岁夭折了。第二个是男孩叫留住，即现在的大哥。第三个是女孩子叫荣子，即现在的大姐。第四个是女孩子叫小华，即现在的二姐。第五个是女孩子未曾起名字，不到满月就夭折了。第六个是男孩叫站住，即是我。第七个是男孩叫小平，即现在的小弟。

父亲在铁路运输行车一线的连结员、调车员、扳道员、扳道长，运转车长、列车驻在所主任，运转值班员、客运检票员、客运值班员等多个岗位工作一辈子。

从参加铁路工作至退休几十年间，从未发生过任何责任事故，并多次防止各种事故。

父亲防止运行中的车辆中粱折断，车毁人亡重大事故获得重大奖励、记大功一次，他的事迹被编成文艺作品搬上舞台，这是在千、万人中少见的。

父亲个人是安全标兵，多次立功受奖，铁路局级劳模。父亲所带领的班组，被单位用父亲的名字命名先进集体。

听母亲说，她们年轻的时候，没有自己的住房，十几年间先后四次搬家，每搬离一次都留下了一面墙父亲的奖状。

父亲得的各种奖状二间房都贴不完。

正是由于积极认真，出色完成工作任务，1956年父亲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父亲一生讲规重矩，耿直认真，忠厚善良。受家族传统观念影响，他的世界如宇宙的星系，一切都有规矩。不但他自己遵规守矩，还及尽所能维护＂规矩＂。我小时即惧怕他又敬他，他在家时我和兄弟姐妹们都是小＂绵羊＂。

他当班不在家时，我们就像林中无老虎的猴子一般，有时我们正闹的欢时，他突然进家，我们瞬间老实。所以，母亲就常常拿＂你爹回来了＂吓唬我们。父亲看上去很严厉，只要他＂嚎唠＂一声我们就都吓老实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从来没有人敢和他顶嘴，无论心有多大委屈，也从来不敢与他辨别。

其实，他还真的很少动手打我们，更是从来不骂我们。他管教我们，就像皇帝上朝似的，一本正经地说教。

等到我们长大的时候，父母更是为我们的前途、婚姻大事操尽了心。为我们哥姐弟五人逐人规划前行的道路，尽其所能帮助我们五个小家庭生活，帮助每个小家庭照顾孩子。谁家有临时难处，只要他知道了就伸手帮助，所以每次我们回到他们身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父亲一生不吸烟，只是爱吃口酒。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我就给父亲买酒，散装白酒52度每斤6角7分钱、62度每斤7角8分钱。当时正处＂文革＂期间，物资匮乏，所有生活物品都是限量供应，凭票购买。街坊邻居都知道父亲爱喝酒，有些人家不喝酒，就主动把酒票送给了我们家。

所以，即使是在当时的年代，我们家也从来没有断过酒。有的人家来客人，喝到半道没酒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我家借。父亲也从来都是有酒与朋友一起分享。

父亲酒量最佳时期，应该是四两半斤正好，七、八两也不会醉，一斤也能喝下，但多数时候是会醉的。

我最喜欢父亲喝酒的样子，他喝上酒就高兴，红红的脸膛，不停的用毛巾擦着汗水。眯着眼睛，带着笑容给我们讲先祖，讲家族史，讲故事。用母亲的话说就是＂酒后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时候，我才觉得父亲不可怕而可亲。也正是这个时候，是我们老少三代八口之家最温馨的时刻。父亲60岁左右的时候，耳朵开始有点背了，后来逐渐严重。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不喝酒了，自己说不馋酒了，一生一世的酒喝到量了。

而我们兄弟姐妹每次回到他们身边，父亲都要做三件事，一是让我们喝酒，遇有好酒或没喝过的酒，他最多品尝一口。二是他为我们把握返程列车的时刻，提醒我们做好准备。三是提前下楼，到街上叫来一辆＂倒骑驴＂送我们去火车站。

基本是每次如此，我于心不忍，一次劝阻父亲不要再去为我们叫车，父亲一本正经的说：＂你们回来一次不容易，你们兄弟姐妹和你妈多说说话，我耳朵背听不见，心还没糊涂，就能做这点事儿了。＂直到后来我自己有了家庭轿车时，父亲才不为我叫车。

父亲心灵手巧，吃苦耐劳，勤奋节简爱干净。无论是在城里居住还是在沿线小火车站居住，父亲即是养家的顶梁柱，又是日常生活拉车的＂牛＂。

我家的鸡、猪舍，煤棚、小倉库走到哪里盖到哪里，那时哥哥姐姐我们还小，还需上学，日常生活中家里所有的重活、累活、脏活都是父亲一个人干，清理鸡、猪圈舍，掏室外厕所粪便，积攒肥料准备种园田，修理、准备简单的锹、镐、土篮子等农具，他休班的时候从来不闲着。

过年杀年猪时，最多也就是把邻居找来帮忙抓、捆绑、抬起，其它活儿父亲都会干。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我家里有一套理发工具，一个＂双箭＂牌手动理发推子，一个长长的理发专用剪刀，一把薄薄的铝质的粗、细齿复合的梳子，一个绿色木质把手上哉有长长马鬃鬃毛的刷子，我们兄弟三人从小到大在家期间，父亲定时为我们理发，从未到外面花钱理发。

我7.8岁的时候，常常在父亲当班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的拿出这套工具玩，不明不白这个推子是怎么把头发剪下的，就用推子剪那个马鬃鬃毛的刷子，还试着剪细铁絲，结果把推子的齿弄断了两根，父亲发现后十分生气的向我吼了一顿，即使这样父亲也没动手打我。

家里的＂马球＂牌老座钟、＂双鱼＂牌老缝纫机、＂小红星＂牌电子管收音机等大件伴随他一生，他也维修、维护、保养了一生。

父亲是连鬓胡子，有人叫他＂于大胡子＂，这付刮脸刀比我年龄大，跟随父亲一生。

每到节假日、迎客人、出差开会、出门走亲办事等重要活动，是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干净的，直到他离世时，我用这把刮脸刀为父亲刮了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脸。

父亲一生心如止水，做事严谨公证，原则性有余而灵活性不足。父亲做什么事情都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讲宏观看全面，有规划有预想，有原则不糊涂，尤其是对我们兄弟姐妹的人生重要选择上，他和母亲适时决断，把我们一个一个的推送到了他们设计的道路上。

他虽然是从封建社会中走来，＂重男轻女＂概念尚在，但对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做到了不偏不向，公开公正公平。

把他一生的能量转换成了推送我们成长的力量，用他一生劳苦积累的财富适时支撑我们垒窝筑巢组成新的家庭，以他毕生的精力上孝爷爷奶奶下佑儿孙，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阶段，把自己身后的一切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各个时期的小帐本笔笔记录都是他辛劳的汗水，都是他心中的那杆秤，都是他平衡、引领、教导我们的天平法码。

跟随他一生的这个小＂算盘＂，他打出了精彩的家国情怀。

他和所有人一样，幸运的来到这个世界植根于先祖之林。

他和所有平凡的人一样，平静安祥一身轻松的一觉回到了天国。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唯一的一个老房子，在我们兄弟姐妹的一致支持下，早已转让给相对生活困难的姐姐。

他没有一张存折、没留下一分钱。

但他给社会留下了令他欣慰的作品：我们和我们的孩子。

他从先祖手中接过＂接力棒＂，以优异成绩跑完了一棒，给我们留下了光大了的家族传统。

他给后人留下了无穷的，永远受益的巨大精神财富，他增强了后人血脉传承自信。

我们以父亲为自豪，以父亲为榜样，我们逐步的沿着父亲的脚步走到了今天。

可是，母亲却说父亲一辈子＂认死理，一条道跑到黑＂、＂倔强一辈子＂、＂就能得奖状，没能力当干部＂。

任何事情都是过犹而不及，优、缺点都在其中，有时是没有明显界限的。

时至今日，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都已经成了爷爷、奶奶、姥爷，虽分居东西南北，但我们从未觉孤独。我们仍然是一个大家庭，父亲母亲时刻都在我们身边，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前。每一事当前都会想到父亲会是什么态度，母亲会怎样说，哥哥姐姐会怎么做。顿时暖暖的感觉布满全身，心里也更明亮了，方向、方法更加清晰了。

时至今日，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最小的也已经是花甲之年，时常相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回想父亲母亲，感恩父母造就、养育和培树，回忆小时候家的往事，感怀人生珍惜当下。每次相聚都是一次时空隧道中的逆袭，回到了相拥在父母膝下的日子，重现了一个桌上吃饭时的眼神，又听到了一铺炕上睡觉前的拌嘴、私语声，又想起了当年父亲、哥哥讲的＂过年＂、＂阿拉伯神灯＂的故事，充满了温馨，更增加了晚年生活的幸福。

父亲生前的生日，我们都会从四面八方齐聚老家，座在父亲面前举起酒杯说声：爹，生日快乐！

现如今，父亲母亲在天上，母亲也一定会给爹过个让他高兴的生日。

我们兄弟姐妹虽没有相聚一桌，但也一定会在自家的餐桌上举杯说声：爹，生日快乐！

相信还会有他、他、她说：爷爷生日快乐！

有他、他说：姥爷生日快乐！

父亲给我们留下的教诲，永远是我们前行路上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