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离别

丽萍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的一九六六年,大街上和校园里的墙上贴上了打倒这个"村"哪家"店"的大字报,我们还小,我才刚上三年级,这些人是谁也不认识,瞎胡看个热闹。</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校园气氛发生了大变化,老师们处在了心事重重疑虑不决的状态,纪律管束也松了,一些课也停下了。这天我们班本来是要上珠算课呢。</p> <p class="ql-block"> 珠算课很有意思,老师来上课时带个大算盘,挂在黑板上,拨着算盘珠教珠算口角。加法上节课学完了,新课就该学减法口诀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孩子们爱上珠算课一是大算盘挂黑板上很有趣,二是我们教珠算课的女老师很有耐心,手指灵巧的拨动着算盘珠子,笑眯眯的念着珠算口诀,学生很容易听懂记在心里。大家都知道学珠算很重要,长大都是离不了的。</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上课铃响过半天了没见老师来,班主任也没来管,哈!看来是不上课了。毕竟还都是孩子们,贪玩的年纪,一看不上课可以自由玩耍高兴得不得了。</p> <p class="ql-block">  既然不上课了要"停课闹革命"了,我们班就自发组织了一个宣传队,抽了十几个有文艺特长同学参加,到农村去搞宣传。我没特长,但我坚决要去。大家背上挎包水壶干粮扛着一杆红旗向着制定的几个村庄就出发了。那时学校没人管,家长不敢拦,一切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我们没感觉,只感到兴奋,就像在电影上书本上看到的一样,我们这是在干革命。</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好多学生都戴上了黄军帽,不是学生,成了小战士了。见老师不行少先队礼行起了军礼,老师也不敢受了,低着头赶紧走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山里孩子都是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下乡搞宣传全靠两条腿爬山涉水,大家不害怕出去都很团结,男同学表现出了山里汉子般的坚强和勇敢,逢着路陡坡险的路段就挺身挡在有危险的一边保护着女生们。</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们最远的地方是到深山沟里羌藏人的村落,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这时碰到了走乡串户的一位公社干部,这些县城的孩子他也能认识几个。当他知道我们的行程和目的地以后,这位干部很担忧的看着我们这些满脸稚气都还没长成的孩子们,又不好说什么,他慨然决定陪我们一起进沟,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他们公社的属地。我们没注意到他凝重担忧的表情,但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是个好人,有他在我们就感到身边像有个家长保护一样踏实了。</p> <p class="ql-block">  到达目的地后有了这位公社干部的招呼,走得精疲力尽的我们被分配到藏民家里歇脚,坐在了火塘边暖和,火塘上吊着锅子给我们做了热腾腾的汤面。</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晚上,在大场院里点起堆篝火,高空的地方挂上几盏马灯,全寨的男女老少都来围成一大圈,孩子们比过年都高兴。我们的演出就是唱语录歌,跳藏族舞蹈,还自编自演了一段小剧,相当于现在的小品。</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 大意是一个地主分子,背着个背斗,去偷生产队大粪,被社员们给抓住了批斗。我们扮演地主的同学故意夸大贼头贼脑的动作,和被抓住批斗瑟瑟发抖的狼狈样, 把全场人逗得哈哈大笑,宣传活动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p> <p class="ql-block">  天真的我们只是编个故事无厘头的哈哈一笑,可不知变幻的风云诡谲难测,向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开来。</p><p class="ql-block"> 这天在校门外看到大家围覌着什么。我挤进去一看大吃一惊,这张大字报是炮轰我们语文老师的,他是一位任教多年的老教师,浓重的兰州榆中口音,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沉默自律,平时少言寡语,对学生很和蔼,学生们也很尊重他。我拔腿跑进教室,老师已坐在了教室门口,孩子们都静悄悄的低头看课本写字,偷偷的交换着不解的眼神。我从老师身边路过看到老师脸上像蒙了一层霜。这时有个同学说:老司(师)我没带印格你给我题一张毛笔字好吗,学生们抬头把眼光齐刷刷的投向老师,老师站了起来走到这个学生身旁提起毛笔开始写,我们好几个同学都像往常一样围过来观看,老师的字写的还是那么漂亮,但他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的厉害,看得人心疼,可我们太小,不知道怎么安慰老师好。</p> <p class="ql-block">  后来老师就再没出现在课堂上,说是黑帮被关起来了。有一次在电影院里看见一群被打成黑帮的人们被几人看押着带了进来。我看见了坐在边上的老师,老师也看见了我,老师强打笑容叫我的名字,我也不怕管制的人员的眼光就走过去蹲在老师身旁,老师问:学习咋样?我说:老司(师)我爱学语文,不爱学算术。老师叮嘱说记着不管咋样还是要好好学习……后来老师就离开了我们,去往了哪里也不知道了。当时老师对我说话的情景什么时候想起都泪湿眼眶。</p> <p class="ql-block">  时光好像进入了漫长的冬,各种运动升了级,一场场的批斗会把县上大家都知道的领导干部普通干部挨着批斗,当那些人被押上会场时都被架着当时叫"土飞机"的刑法,在惊天动地的打倒声中这些人头破血流,受尽折磨,还有的连胳膊都被架"土飞机"撅折了。而那些平时看着还算都眼熟的人们一旦成了造反派几乎六亲不认,凶狠而毫无同情心,打人特别凶残,在当时那种气氛下像打了鸡血似的失去人性。</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打人是有天放学路过县招待所,这里成了关押人的场所。一个造反派手里端着枪押着个穿旧式大襟黑棉袄胡须都发白了的老者走过,听说是抓的地主,那造反派无端的举起枪托就朝老者胯骨处砸去,老者顿时瘸的走不成了,那人还呵斥:快些走!我当时惊呆了,这一幕只在电影里小说里看到过,可都是说坏人在打好人,而眼前这一幕看到这个已是须发苍苍的老者被毒打,按我一个小孩的认知都满是同情不忍看下去呀。我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心狠。不容我多想而后的批斗会打人已成了常态,每天县城的喇叭里只要响起紧张的《骑兵进行曲》,就是要开批斗会了,不知今天又要批斗谁?不知多少人的心在狂跳震颤,谁家又要遭殃了!</p> <p class="ql-block">  到一九六八年的秋初,小县城的运动仍然进行的如火如荼,已耳闻说要在全县掀起一场刮"十二级台风"的运动",这几天父母都不能回家来了,我们姊妹四个和奶奶相依为命,提心吊胆的盼着。</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这天夜里很晚了,传来急速野蛮的敲门声,我去开门,进来几个爸爸单位的同事说要抄家!抄家干什么呢,家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全家人的衣服就装在几个旧茶叶箱里,这茶叶箱还是妈妈在兰州当营业员时店里不要的旧茶叶箱,从兰州搬家来到县城一直用着。</p><p class="ql-block"> 茶叶箱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四个孩子的衣服被扔了一地,啥也没。这些人临走把奶奶架起要带走,我们一下吓傻了,没奶奶我们可怎么办。反倒是奶奶这时很镇定,天很黑了,她怕吓着我们,就叮咛姐姐把大门关好领我们快睡觉。</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空洞漆黑的夜,家里满地狼藉,我们姊妹四个紧紧抱在一起抵御漫长黑夜的恐惧和突然降临的厄运,久久不敢入睡,那时我十一岁,姐姐十三,妹妹九岁,弟弟才五岁。</p> <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姐姐马上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到厨房给我们做饭吃,我不敢开大门,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由远而近的锣鼓声口号声此起彼伏,我爬上墙头望外看,是十里八乡把揪斗的地富反坏右挂上大牌子、戴上高帽子押解来到县上参加全县统一组织的"刮十二级台风"的批斗运动。满城回响着不绝于耳的口号声、喇叭声。这一天不知怎么过的,太阳落山,天已黄昏,我们眼巴巴等待的亲人们一个也没回来,这可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我开门看是本地的一位回民老乡,她居住在离我家很远的地方,平时也没打过交道,她是专门跑来我家的。看到我们惊慌失措的姊妹四个,就红了眼眶,她说:娃们,去找个车车(木板车)把尕脚阿婆(我奶奶是小脚)给拉回来,那么尕(小)的脚给游斗了一天,孽障(可怜)死了!</p> <p class="ql-block">  一听这话我们四个哭成了一团,这么晚了上那里去借车车,况且我也拉不动呀。我一咬牙拉起五岁的弟弟就往爸爸的单位跑,跑到单位门口被把守的人拦住,这人是我爸的同事,平时都认识。他看见我和弟弟吃了一惊,说这么黑了怎么来了,他知道我家离这里很远。</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说:叔叔我来接奶奶回家,她一个人走不动。那同事说:人家不让接,你赶紧带上娃(我弟弟)回去,天都黑尽了。我一看不让奶奶走也不让见就恳求那人说:叔叔,不要打我奶奶和爸爸,他们都是好人。那人也不忍心的红了眼睛,安慰我说:不打不打,天黑了你们赶紧回去!</p> <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在我们天天盼奶奶回来的漫长的二十多天后,听说要把奶奶遣送回山西老家。我再次拉着弟弟往爸爸单位跑。进到单位大院里,看到院里停了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过来了两个也是爸爸单位的女同事,她俩是负责押送我奶奶回老家的。那两个女人看到我和弟弟无动于衷,脸若冰霜,面无表情的坐进了驾驶室。我奶奶被架上装着高高货物的卡车顶上,我和弟弟一起哭喊着叫奶奶!奶奶没掉眼泪,朝我摆手说快领上娃回家去。车子无情的开走了,留下哭泣的我和弟弟,一个年近七十,白发苍苍的小脚老人就这样让坐在高高的卡车顶上,在西北深秋的寒风里离开了我们被遣送回家,头上的罪名是"漏网的富农分子"。</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个来自山西小山村的劳动妇女,辛苦善良操劳一生的小脚女人,竟然也成了这场运动斗争的对象。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将我们生生分离。</p> <p class="ql-block">  记得平时我捣蛋不听话惹奶奶生气了,奶奶就说:不管你们了,要回山西去。我听了一把抱住奶奶腿就喊:奶奶不要走,我听话,长大挣钱养活奶奶呢!就把奶奶逗笑了。没想到奶奶是被用这种毫无人性的方式送去了老家。</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那个年代挑起群众斗群众,夫妻间互相揭发离婚的,儿子举报老子的,子女和父母断绝关系的比比皆是。张牙舞爪的是那些能打砸抢能打人的恶徒坏人。诚实又不愿混入浊流的人人自危。心中的痛苦,彷徨不解,所受的冤屈无处说,也不敢说都深藏在心里,人和人心中有了壁垒,如坠深渊般的窒息感。</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想奶奶想的心疼,奶奶在大卡车顶上的情景总在眼前出现,如刀戳我的心,我不理解这些人怎么那么心狠,我奶奶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心里憋屈的难受,常常偷偷的哭。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打击,我的心理和精神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坍塌。</p> <p class="ql-block">  不堪回首的十年浩劫,痛苦的往事,荒唐的斗来斗去,多少人的不白之冤,多少人命丧黄泉,多少个家庭分崩离析,多少颗破碎的心到老都还在滴血。多少事至今想起泪流不止,余悸犹存。 </p><p class="ql-block"> 真心祈祷:一定要牢记历史,不能让悲剧重演,不能让噩梦再现。现在正是龙腾新春,万物复苏,遍地花开之时,要珍惜好时光,珍惜稳稳的幸福。祝愿吉星高照,国泰民安!</p>

奶奶

老师

我们

弟弟

批斗

珠算课

孩子

看到

学生

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