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得到周科长去世的消息,我心里好一阵难受。耳畔似乎又回荡起那兄长般真诚亲切而温暖的川音……</p><p class="ql-block"> 我们新兵被分到防化连没几天的一个上午,正在操场上训练队列。一辆吉普拖着飞扬的尘土,从长长的陡坡道路上疾驰而下,停在了连部高高的台阶下。一位身体略为发福的军人走下车来。跑步过去的连长,向他敬礼报告,他抬起右手,似乎很随意却很标准地回了军礼。随即,他在连长的陪同下向我们走来。老兵们说:“周副科长来了。”“周副科长?”我疑惑地问我身边的老兵。老兵说:“师防化科的副科长,我们师防化最大的官。”正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他中等身材,因发福而显得魁梧;大眼大嘴,嘴唇特别厚;脸庞略显黝黑;直板的身躯,撑起合体的军装;微微隆起的腹部,使他有了些微的臃态。连长整队、报告、请示一气呵成。一句干脆利落的“继续训练!”从周副科长的嘴里脱口而出,一股浓浓的川音。</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全连集中在会议室开会,第一次听他讲话,感觉很受听。他讲话没有以上训下、振振有词的距离感,更多的是不温不火,随意道来的亲和感。在新兵狭小的能知和想象空间里,我不知道他是多大的首长,内心里只有自发的敬畏。讲话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印象最深的是,他讲话时,有一个口语“是吧”发音很特别,象是“如啊”两音的拼读,一股特别浓浓的川音。</p><p class="ql-block"> 随后的日子里,连队干部和老兵们零星的或故事般的叙述,让我陆续知道了一些周科长的信息:一九六四年入伍即赶上大比武的他,与高手云集的老兵博弈,夺得全军防化兵侦毒总决赛第二名;一九六九年担任防化边侦察排长;随后不到三年,因优秀的军事技能,成为防化连长;三年后升任师司令部防化科副科长。</p><p class="ql-block"> 于是,在我的敬畏里,畏少了,敬多了,便有了后来我和周科长之间密切的关系:他既是首长,又是兄长;我们既是上下级,又是好战友。</p><p class="ql-block"> 那年九月初,部队进行野战拉练演习,我被临时派到师作训科当通讯员。主要负责师司令部野战作战室的勤务,繁杂而琐碎。每到一个地方,只要帐蓬一搭起来,师首长需要的桌椅、地图及相关器具,必须马上布置到位。而“战斗”一结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拾完全部装备并装车,千万不能耽误整个部队的行动。</p><p class="ql-block"> 我在武善省参谋的指导和带领下,迅速熟悉了情况并较好地落实完成每一次任务。武参谋见我有一定的文化,适应能力强,反应快,便让我帮他在军用地图上标注作战方案,填写作战演习计划表。在一个演习点,我正在填写作战演习计划表,周科长走了过来,认真看了我的“作业”后,连说:“不错,不错。”没想到,第二天他竟然拿着一张卷成筒状的大白纸来到我面前说:“李仲平,帮我制一张防化演习计划表吧。”那语气,既象征求意见,又象下达任务。而且,叫我的名字时,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让川音特有的生活韵味表达得淋漓尽致,使你有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能拒绝又敢拒绝吗?毕竟是我真正的嫡亲的首长第一次交给我任务。我当天吃了午饭顾不得休息就开始制表,一整个下午,除了间或做些作训科的事,好不容易完成了周科长交给我的任务。他仔细看了我交上的表,说:“很不错。要是我做哇,怕得一整天呢,我的事太多了。”于是,从这天起,演习期间我实际上成了两个科的通讯员。</p><p class="ql-block"> 演习期间,我犯了一个小错误:在没有得到战斗结束“撤离”的命令的情况下,凭着我的“机敏”,提前收拾完首长们的行李装备并装到了车上。等“战斗”正式结束,师首长们想坐下来休息时,却发现桌椅板凳都没有了。师长问身旁的作训科杨章仁科长:“怎么这么快就把东西收了?”站在师长身后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师长报告:“报告首长,我看战斗结束了,怕来不及装车,就提前收了。”师长回头看了看我说:“算了,我们站一会吧。”</p><p class="ql-block"> 虽然没受批评,但我知道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心里很难受。晚饭时,看到远远地蹲在操场边闷闷不乐的我,周科长端饭碗,边吃边走到我的面前,说:“下午的事我都看到了,吃一堑长一智,别往心里去。快吃饭吧。”我满含热泪地看着周科长,他却笑着说:“你真是个新兵蛋子!”那浓浓的川音,温暖了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我不论在哪里遇到周科长,他都要问问我的近况,鼓励我多学习多锻炼多吃苦。</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五月间,我们从广西回防洼村。他来我们连队检查工作,并在全连的大会上讲话。讲评参战情况时,他点名表扬了我写血书请战的事。那是部队刚到广西,临战前,我被从战斗班调到了保障班。我要求上前线参战,几番申请,都没有得到批准,于是咬开手指写了“请战书”。终因工作的需要,我还是没能上前线。这件事当时除了连首长和我,没人知道。而且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也早忘记了。没想到周科长居然知道并记着。我对表扬记忆不深,但那浓浓的川音吐出的“李-仲-平-”至今还在耳边萦回。</p><p class="ql-block"> 不久之后,我就被借调到师直政科工作,而且一直到八月底离开焦作到北京上军校。</p><p class="ql-block"> 直政科和防化科都是司令部的科室,因此,我和周科长几乎天天见面。我偶尔去他那里坐坐,他也经常叫我帮忙做些防化科文秘之类的工作。直政科相当于师司令部的“政治部”,负责师直属独立营、连的政治思想、宣传教育、干部人事等工作,科长不断给我加码,以至后来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兼顾防化科的事了。一天,周科长又交待一项工作给我,且时间紧任务重。无奈之下,我对周科长说:“您把防化连的谢华借来吧,他能做事。”他说:“交给你我放心,其他人我还不放心呢。你推荐的人,应该没问题。但我要再了解一下。”几天后,我去他那里辞行,他说谢华的事基本定了。后来听说谢华被抽调到防化科帮助工作深得周科长的信任。这时,他好象已经是正科长了。</p><p class="ql-block"> 从防化学院毕业,我又回到了部队。第一次见到周科长,他高兴地打趣道:“我们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科班毕业生回来了呀!”他仍是拖着那让我感到十分亲切的慢慢的川音,叫我“李-仲-平-”。</p><p class="ql-block"> 从军校回到部队,我在连队的时间很少,不是出差,就是帮忙,有半年多没有被任职。大约是一九八二年初的一天,我在师大院遇到周科长,他了解了我的近况后问道:“下一步有什么想法?”我说:“只要安排工作就行,不能老这么悬着。”他问我:“你想不想改行当化验员?”化验员也是排职干部,相对军事或政治干部要轻松得多,我当然愿意了。没过几天,周科长就来连队,在干部会上宣布让我作好准备,参加武汉军区化验室举办的化验员培训。出发前,周科长又把我叫到防化科,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仅要掌握基本知识和技能,还要多钻研实战化验的特点和规律。他还第一次去掉了我的姓,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仲平,你好年轻哟,说不定啥子时候就坐我的位子哟。”我对他当时用带有浓浓川味儿化特征的川音称呼我“仲平-”时,一股兄长般真诚而亲切的暖流,涌进了我的心田。</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被抽调到离师部几十里外的师干部文化补习中学任教,直到一九八六年底转业。大约也是在这期间,他调到了军防化处任处长。我和周科长就很难见面了。</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的几十年里,我在地方忙碌地工作。偶尔梦回部队,耳边常响起他那浓浓的川音。</p><h1> 二○一四年春末夏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战友的电话,说周科长、廖指导员和易副连长来武汉了,约我们在汉见面。我们迫不及待地迅即赶到武昌,在东湖一个水上餐厅见面了。久别重逢,喜不自禁,手足无措,相互紧握着双手,久久不愿松开。自然是说不尽的话,叙不尽的情。饭后,我们把他们接到了新洲,本计划让他们在新洲多住几天,陪他们在周边好好玩玩,无奈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后几天的行程。我们只好设宴招待他们,我还备了点土特产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匆匆忙忙的大半天,具体的过程、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能记得的,是那浓浓的带着兄长般真诚亲切而温暖的、中间不时夹带着“如啊”口语的川音!</h1><p class="ql-block"> 这次相见,我们得知周科长一九八六年调到成都军工厂,先后担任军代表、总代表;六级工程师,授大校军衔,享受正师级待遇。</p><p class="ql-block"> 二○一五年十二月中旬,朋友邀我去峨眉山,我迫不及待地联系了廖指导员,报告了我去成都的行程,并希望在成都招待包括他在内的四位我敬重的老首长。廖指导员十分高兴,当即答应了我的要求。于是,朋友为我在宽窄巷子一个有戏台的大餐厅紧挨戏台的边上,安排了酒席。当我从峨眉山下来赶到餐厅时,周科长、廖指导员、易副连长以及直政科田凤先科长悉数到场了。</p><p class="ql-block"> 时隔一年多后,我们又相见了,兴奋与激动自不必说。那时,他中风后恢复得还不错,除了语言略有障碍外,其他基本正常。</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我们说得高兴,喝得尽兴,以至我不知喝了多少酒,怎样散席、怎样送别、怎样回酒店……。唯一记得的,还是那浓浓的带着兄长般真诚亲切而温暖的、中间不时夹带着“如啊”口语的川音!</p><p class="ql-block"> 二○一九年五月,我和女婿自驾游川藏,在成都呆了一整天。我几次拿起了手机,想跟廖指导员联系,但对被人们传得谈虎色变的高原反应的恐惧,使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与老首长们相见,我肯定抑制不了自己狂饮的豪迈。但我对酒后难以承受的高原反应更加担忧。毕竟,川藏自驾游也许一生只有一次;而战友的相聚,相对就容易得多了。对高原反应的恐惧,使我第二天带着深深的遗憾,踏上了自驾西行的旅程。没想到,这遗憾竟然再也无法弥补!</p><p class="ql-block"> 今天,周科长离开了我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但他那昔日的音容笑貌,依然会在我脑海里浮现;他那浓浓的带着兄长般真诚亲切而温暖的、不时夹带着“如啊”口语的川音,更会永久地萦绕在我的耳畔。</p><p class="ql-block"> 我怀念那浓浓的带着兄长般真诚亲切而温暖的川音!</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3年2月18日旦穷乐居</p><p class="ql-block"><br></p>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