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思平

高玲

　　回家刚坐下打开手机，屏幕就跳出一条提醒——老胡的微信通话。老胡平时不太使用微信，微信通话于我是第一次，一定有什么事，没等铃声响起，我就按下了接通键：“没看微信吗？”老胡声音低沉：“思平走了……。”

惊闻噩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打开我们的微信群，群里一片唏嘘……。我翻开周思平的头像，放大了默默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认识周思平，是刚到鲤鱼洲时，那时都只有十六七岁。我们分在一个排，但男生女生不说话。田间劳作之余，男生们在一起打打闹闹，女生们坐在田头说笑。送水的来了，水桶还未落地，男生们就一哄而上抢水，不知怎的他们赌起了喝水，只见一个男生拿着大茶缸咕嘟咕嘟的把一茶缸水灌进了肚子。“赢了”，话音未落，水就从他的嘴里、鼻孔里喷了出来，大家都惊恐的看着，他弯腰吐完了水，直起身来笑着重复：“我赢了”。那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周思平”。

周思平是男生里比较活跃的，那时叫调皮捣蛋。田间经常会听见他的笑闹声，也常看到他身上这里那里的伤痕。有次一群男生从团部回来，周思平头上竟然缠着绷带，还一路嘻嘻哈哈的，据说是打群架被砸破了头。

第一次和周思平说话，是一次收工后，他晃着手里的纸站在我的面前问：这是你写的？那是一篇我应同学请求帮写的文稿。他认真的看着我，还拿出自己的作品与我交流。内容不记得了，印象深刻的是那笔娟秀的字迹，还是繁体字。只觉得眼前这个认真诚恳的脸庞和以前那个嬉皮笑脸的面容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后来的聊天中，他很自豪的告诉我们，那时候他不爱出工，经常以几篇文稿换取一、二天的写作时间。“其实我是在做题，我喜欢演算数学题，那几篇文章用不了多少时间”。说起这些他总是提及连队文书，感谢她为他创造的机会。

在鲤鱼洲，我和先生谈起了恋爱，先生和周思平是校友，也是好朋友，经常听先生聊起他的朋友们，逐渐对周思平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周思平的每封家书都会夹带着钱，收到后就呼朋唤友去团部打牙祭；知道周思平家经常会寄来包裹，里面都是好吃的，多年后先生说起来还会咂吧嘴；知道周思平的妈妈是个中学老师，每封信都会附带几道数学题，晚上周思平就着煤油灯解的津津有味。

和周思平熟悉起来是到了赣州师范。还是那副嬉笑怒骂全在面上的嘴脸，爱开玩笑，爱捉弄人，他把女同学迷的神魂颠倒，自己却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数学课是他的强项，他和数学老师讨论争执，而我早就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那时我去油山学了半年理论课，回校当上了副班主任，要给同学们上政治课。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新身份，他却一本正经的找到我，装模作样的说，“升官了，可要记得提携兄弟们呀”。

有次，他找到我说，他要回沪，可能会见到我先生（当时的男友），问有什么东西或什么话要带。我毫无准备，也羞于启齿，嗫嚅了半天，说：没什么，就问声好吧！他双眼一瞪嘴一撇，抛下一句：嗲伐色了，转身就走了。噎的我愣在当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周思平不愧是个才子，我们辛辛苦苦弄了个大学文凭已经够呛，他却轻轻松松的读了硕士，还是医学的，此后嘴里就挂上了那些医学名词。当老师不过瘾，又去了施贵宝，最高光时年薪二百多万。那时我们不同层次接触不多，有一次同学聚会喝茶他也来了，有人提出买点零食助兴，我去超市搜罗了一大筐，结账时，周思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推开我准备交钱的手，递上了自己的银行卡，对我说：你那点工资就旁边歇歇吧。

听说周思平一直单身，想着学校里有些大龄女教师应该配得上，就托朋友说合。朋友说，算了吧，他原来的女朋友很漂亮，两人感情很好，分手伤到他了，他不会再找的。后来受同学之托，厚着脸皮找过他，也被拒绝了。同学聚会，只要周思平到，大家总会拉那个女同学和他同坐。餐桌上他和大家一起调笑起哄，事后他把女同学送回家，就再没有下文了。

几年前，周思平摔断了肩胛骨，养了一年多都没好。想着他没人照顾，打电话给他说，既然你叫我们阿哥阿嫂，那就来我家养伤吧，他说还是在康复院好，你家又没有康复器械。

上个月，老胡请我们去家里吃饭聊天，周思平也答应了。邀他坐地铁来我家附近搭车，他说闵行疫情严重，我不过去。在胡家小区里碰到，他正查手机导航，一头白发，低头佝背，都有点不敢认了。聊起天来，倒还是那么有趣，插科打诨，笑声朗朗。回程先生要送他回家，他执意打车，看着他钻进网约车的瞬间，我有点怅然。不想那竟是永别！

思平兄弟，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