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远的美篇

纪清远

品读《洛神赋图》 <p class="ql-block">  中国神话是一种经典的文学体裁,强烈的情感因素是神话作为原始先民意识的集中体现,凝聚着祖先们对自身和外界的感受。人们通过用一种幻想的方式,对自然和人本身以浪漫的、形象的方式做出的具有意味的创造,在文字和绘画创作中,包括了人神一体的想象并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含蓄地表达出全部的精神寄托。《洛神赋图》是东晋画家顾恺之以东汉建安文学代表人物曹植的《洛神赋》为原型,创作出这一爱情主题的绘画。曹植在这篇梦美怅惘的骈文中以华丽的辞采,细微的描述,丰富的超现实想象虚构了自己在洛水之滨与洛神的邂逅和彼此爱恋、思慕之情以及洛神凌波漫步而来好似产生的“若往若还”的矛盾心情,“人神道殊”使彼此飘渺迷离的爱恋不能得之。失落、惆怅之心跃然纸上。画家以绘画的形式,再次发挥了人神一体的想象,含蓄地表达出全部的精神寄托。可以讲在中国美术史上是第一幅依托文学作品而创作的绘画经典。</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顾恺之,(346-407)字长康,无锡人,出身于士族家庭,晚年曾任散骑常侍。一生爱好绘画,多才多艺,至今留有形容江南会稽山川之美的名句“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其上,若云兴霞蔚。”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之誉。他在绘画方面才华更是超群,是东晋时期具有转型意义的重要画家。如果说汉代以前绘画水平粗犷、稚拙,那么以顾恺之作品为标志,逐渐走向成熟。代表作品有《洛神赋图》、《女史箴图》、《列女仁智图》等,他在绘画理论上也是有很大贡献,所著《论画》中对人物画论述颇深,提出了著名的“迁想妙得”“以形写神”等重要著述,他的《画云台山记》是一部关于山水画的重要著述,都表达了他的美学思想和理论。</p><p class="ql-block"> 曹植在《洛神赋》这篇梦美怅惘的骈文中以华丽的辞采,细微的描述,丰富的超现实想象虚构了自己在洛水之滨与洛神邂逅的思慕之情。与战国时楚国辞赋家宋玉的《神女赋》中的梦遇巫山神女,对其“上古既无,世所未见。”“夺人目精”之美的刻画有异曲同工之处。</p><p class="ql-block"> 在传统中国画中,横幅长卷构图极为常见,特别是人物画情节分为若干段来表现,有整体有局部。此幅长卷大体分为三个部分,画卷自右至左,第一部分描绘曹植在众侍从的簇拥下从由京城返回封地,经过洛水之滨,因“车殆马烦,尔乃税驾(停车)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指车马懈怠、疲乏,于是停车在生长着杜蘅(草名)的岸边,在繁茂的野草中喂马、自己在阳林中安闲漫步,目光流转斜望于洛川之上。从对现实的描绘,随着原文的层层推进开启了浪漫主义的想象。</p><p class="ql-block">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俯身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抬头则发现了异常的奇观,于山岩边看到了一美丽女子。曹植拉着车夫的手问:“你看见那艳丽的女子了吗?”车夫表示并没有看到,说只是耳闻河洛之神是宓妃。此时曹植看见在水面上洛神含情脉脉凌波而来。在日照下,草木万物华美茂盛,洛神容光焕发。步履轻盈、衣带飘逸、美丽动人的洛神吸引了曹植。值得一提的是顾恺之利用客观现实与主观想象相融合的手法,创作了画面中人物与山川景物的奇妙关系。在东晋时期山水画艺术尚处于幼稚阶段,正像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对魏晋时期山水画的评论:“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意思是山峰如同镶嵌的纹路,排列得像犀角制成梳篦,水不流,人又比山大。不像后来宋元山水那么完美,此幅山水构图散乱,树与山石的画法无成熟的符号化处理,但是在这幅画中往往却打破了时空界限,近于概念化无画法的山石树木却显得自由自在,更增添了梦一般的飘乎离奇。画中有日则画日,有月则画月,日月竟然同晖于一处。</p><p class="ql-block"> 这部分画家根据《洛神赋》原文中对洛神美丽形象的叙述而展开,有趣的是,画家将原文“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中浮现了飘乎不定、时隐时现的描述,以超现实视觉的手法在一个部分里竟然画出几位洛神同时在画面的不同位置、角度出现。时而山间,时而空中,时而水面,时而且行且戏,轻盈欲举的邀游,时而在水边挽袖伸出手……。这样的表现方式调动了扑朔迷离的自由想象空间和不拘泥于表现实景的夸张手法。曹植向车夫倾诉洛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体态宛转轻盈,无论远望或近观,洛神灼若芙蓉之绝色。“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可见自己对她的迷恋程度。于是“托微波而通辞”,“解玉佩以要(音:邀,约请)之”。意思是通过微波(目光)向洛神表达了眷念之情,解下玉佩邀约对方表达爱慕。洛神若隐若现,表现出洛神“若往若还”的矛盾心理。顾恺之按照原文内容,把这一段精心予以描绘,画家把曹植与洛神的相见、相爱用了一多半的篇幅表现。</p><p class="ql-block"> 第二部分描绘了他们不得不含泪离别。画家着重描绘洛神离去时场面宏大的阵容,六龙驾着云车,又有在神话中能飞的文鱼飞腾在车乘周围护送,洛神乘云车向远方驶去,此时也有异兽围绕在云车前后护卫,动态奔放,云车似乎飞驰于空中。曹植在众随从的搀扶下,目送着洛神渐渐远去,一方面怨相见晚矣,一方面恨人神之分,终不能在一起,心中无限怅惘。此时洛神在云车中也不住地回望岸上的曹植,眼神同样流露出不舍与依恋。这一段具有更强烈的神话氛围。</p><p class="ql-block"> 第三部分形象地表达了曹植对洛神的爱慕,看到洛神忽不知去处,“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不悟:通晤,指不见)为其消失而隐去光彩而深深惆怅。哀叹“悼良会之永绝兮”,痛惜这样的美好永不再有。“恨人神之道殊”而不能如愿的心情。洛神离去之后,曹植乘轻舟逆流而上,怀着对洛神的深深思恋,在楼船内凝目远视,欲追赶云车,渴望再次见到洛神,但是人神相隔,早已不见其身影,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使之彻夜难眠。在洛水岸边等到天明,只好驱车上路,曹植还不断地回首张望,最后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揽騑辔以抗策,恨盘桓而不能去”。即徘徊不走的样子,最终爱而不得,无奈地返回封地。</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曹植,字子建,是曹操与武宣卞皇后所生第三子。在两晋南北朝时期,他被推尊到文章典范的地位。其代表作有《洛神赋》《白马篇》《七哀诗》等,还有不少已经遗失。其文采风流,思路敏捷,十多岁的时候,就能诵读诸子百家名著。曹操看了他写的文章,惊喜的问:“何人代写?”曹植答道:“话说出口就是论,下笔就成文章,只要当面考试就知道了,何必请人代作呢!”所以深受曹操喜爱,欲立曹植为太子,为此事在</p><p class="ql-block">曹丕、曹植兄弟间产生了争嗣位的裂痕。后来曹操发现曹植虽然才华横溢,但是个性情中人,无帝王之才。而曹丕善于计谋,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是搞政治的材料。曹操便改立曹丕为太子。在曹操病逝后曹丕继了王位,不久他废了汉献帝,自立为魏文帝,曹植听说后穿上丧服为汉朝哀泣。曹丕对此十分愤怒。此后将曹植数次徙封,曹植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变化。一个贵族王子,处处遭受限制和打击。</p><p class="ql-block"> 赋中洛神到底指谁?这一直是自古以来人们的疑惑。猜测是古帝宓(fú)羲氏之女溺死洛水而为神,故名洛神,又名宓妃。比较现实的说法是:据《三国志.魏书.后妃传》记载,建安九年(204年),曹操率军攻下邺城,甄氏因为姿貌绝伦,被曹丕所纳。这甄氏原是袁绍次子袁熙之妻。</p><p class="ql-block"> 曹操死后,曹丕登上帝位,建立魏国,甄氏被封为妃,生一子曹叡,后来甄氏因色衰失宠,最后惨死,曹植想起甄后之死,心中痛苦。因为当年父兄忙于霸业征战时,曹植年纪尚小,遂得以与嫂子朝夕相处,他很喜欢嫂子,进而萌生出了一段情意。在返回封地时,夜宿舟中,梦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顿时从梦中惊醒,曹植脑海里还在翻腾着与甄后洛水相遇的情景,不禁文思激荡,写下一篇《感甄赋》。甄妃之子曹叡继位为魏明帝之后,为避母名讳,遂改为《洛神赋》。人们感动于曹植与甄氏的恋爱悲剧,所以大都认为洛神的原型就是甄后了。</p><p class="ql-block"> 另一种说法,认为洛神不是甄后的化身,此文确用《感甄赋》,但“甄”并不是甄后的“甄”,而是鄄(音:眷)城的“鄄”。因为曹植在写这篇赋的前一年,是山东鄄城王。所以题名“感鄄”。但是这一说法不能成立,因为无论在哪里,在文中说的是感念女神,应与“鄄城”无关。无论后世揣测洛神具体指哪个人,此文无疑是曹植真实情感的寄托,是一部现实情感和浪漫想象相结合的经典佳作。</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神的概念从汉代艺术以后的发展过程中与远古图腾崇拜或饕餮的粗犷、恐怖感就有了明显的区别,特别是在绘画作品中,很少见到了远古威严的样式,更多的是现实的人与神故事的结合体,无论是怎样的方式,实际都是对人性的延伸,比如情感、乐观的积极一面。所以自古以来以文学、美术等艺术形式塑造人间的美好理想始终是一条主线,神话则是寄托着人对假恶丑的厌恶和真善美的追求。绘画艺术在魏晋时期已经逐步进入成熟。在创造中多以人神合体、人兽合体的方式体现出来,所以神话艺术形象的创造往往集中地采用理想化和夸张手法。无论文学和绘画中显现神的人化或是人的神化的结果,最终还是归于人本身。顾恺之在这幅创作中把握了该文人神相爱的主题,从塑造形象到对周边环境的处理,不是只画人物肖像和采用背景空白,而是达到了情与景的交融,用超现实的浪漫手法述说现实故事、表达人间真情,这样的手法可以为形式表现留有更大的空间。如李泽厚先生所说“艺术通过神话跟历史、现实和神、人与兽同台演出的丰满的形象画面,极有气魄地展示了一个五彩缤纷、琳琅满目的世界。”这样的例子在中外古代传说及各类文艺作品中不胜枚举。</p><p class="ql-block"> 在历史的长河中,文化积淀长久锁定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这些神话故事总是在一代代人的心底流淌,同样以绘画形式中表现出来,如元代画家张渥的长卷《九歌图》、明代文征明的《湘君湘夫人》、陈洪绶版画《九歌》以及清代罗聘的《山鬼》等。在描绘历史传说或人物的神祠壁画中,也有大量被神化的传说、历史故事与现实生活画面。无论是人蛇相爱的《白蛇传》,还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牛郎织女动人的爱情故事,都广泛地流传于民间,这些口头文学与具有神话色彩的视觉画面相结合,在神祠壁画中都有所表现,承载着人民美好的寄托与理想。除了中国,在古希腊神话故事以及相关题材的美术作品中,人神邂逅是常常被描写到的题材。正像十九世纪法国画家达维特在油画《帕里斯和海伦之爱》中以细腻的古典油画手法描绘了著名的帕里斯和海伦的这动人的一爱情故事。</p><p class="ql-block"> 《洛神赋图》是基于文学的一幅再创作,从立意、构思、构图和塑造人物真情实感等方面看,使绘画创作达到了与文学创作异曲同工之妙,在我国美术史上传统的超现实题材的绘画中也是非常突出的。立足于现实,但是又不拘泥于现实、超脱于现实,又没有走得太远,烘托了若即若离,似与不似的最佳意境。在形式上,画家用大胆想象夸张的浪漫手法,完成了从文学语言到绘画语言的转换,既奇异又不荒诞。比如画中一个人物重复出现的丰富想象,营造了飘渺迷离的氛围,“精移神骇”,曹植的神情恍惚,看到洛神忽而山岩,忽而水面这一少见的异常。所以两三个姿态各异的洛神形象同时出现,随想随画,不拘泥于客观的直觉。有“龙凤结驷,巡游天界。”的境界。在这些特殊的、意味十足的绘画手法中,体现了“恨人神之道殊”而不能如愿的惆怅失落心情的这个原著主题。</p><p class="ql-block"> 所画情节关系与人物神态贴切,造型动态考究,表情生动,画中人物的眼眸,没有多余的勾染,落笔精准,有传神动人之妙。顾恺之在此图中巧妙地处理了人物之间的关系,仔细观察画中曹植和洛神的眼光始终沒有离开过对方。如果人物的动态所向不能与其相互对应的目光协调起来,他认为将是“大失”,围绕这一道理提出了“以形写神”论,在这幅画中的目光相对,就已经充分地以体现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以工笔重彩技法绘成于绢本之上,高古游丝描更显洒脱流畅、如春蚕吐丝,轻盈流畅,被后世称为“铁线描”,富有节奏和韵律,色彩鲜艳厚重,景物画法稚拙古朴,奇异神兽烘托了强烈的神话氛围,设色艳丽而不媚俗,渲染出华丽富贵,既有变化又有统一谐调。与原著绚丽的文采和宏伟的构架相统一。张彦远对顾恺之的画评价为:“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雷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也。”</p><p class="ql-block"> 作为长卷构图,注意了情节分布,有分有合,运用散点透视,互有穿插交织,营造了疏密、虚实关系,取舍恰当以及主体的明确突出,这些都是绘画审美中必备的要素。这幅作品反映了魏晋时期最高的绘画水平。全幅长卷如同神游天界,以画笔强化了对追求实现爱情理想的陈述,反映出画家以炽烈的思想感情在全画烘托原文的主旨和创意,这些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把人们领入了体验先人曾经有过的那种深深的情感当中。</p><p class="ql-block"> 纪清远 </p><p class="ql-block"> 2023年2月修改于双楫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