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子

009老李

三九严寒的日子里终于完成病退体检复查。虽然就差几天过春节，考虑回来前农场办主任的叮嘱和自己向领导提出的保证，所以没等医院出结果，体检复查后就踏上返回北大荒的路。妈妈含泪把我送出家门，那次回家体检，来回只用不到半月时间。

一九七八年春节前，火车站挤满背包扛行李回家的各地知青，而我却从家回来了。搭上送站刘师傅嘎斯车飞奔回场部。刘师傅看我这时候回来感到非常惊讶！一个劲儿地埋怨我，咋不在家过年就跑回来。

自从踏上这片黑土地，八年来这条熟悉的公路驾车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坑洼、弯道、上岗下坡，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在哪，今天却感觉那么生疏那么遥远。厚厚积雪把坑洼不路面填平，坐在车里心情却是起伏跌宕。

路两边高大杨树上缀满晶莹树挂，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却焕发不出往日的赏心悦目。嘎斯车嗷嗷释放着独特响声伴随着心烦意乱。听着刘师傅好心的埋怨，心里萌发着后悔，场部越来越近，心情越来越冷。

到场部没有回宿舍直奔农场办公室报道，接下来的事情让人由如跌入万丈冰川。一心为工作，舍弃在家和亲人团聚过春节机会，却没有人理解。为早日回来不耽误工作的高涨热情，迅速降到比零下三十度气温还底，心里那叫一个透心拔凉。

场办主任告诉我啥也不要说啦，把我小车班长免了，车也换了。那状态最好的吉普车让给新任班长开，把那年久失修不好的吉普车给我，两车各方面性能状况没法比。领导安排没有错，谁让我要办病退呢?谁让我不安心扎根边疆呢?自我安慰一下吧。

我一脸沮丧，趟着厚厚积雪， 踉跄地回到宿舍，感觉大头鞋比每天沉重许多。推开宿舍门，寒气迎面扑来，浑身不由得打个寒颤。屋里半个月没有烟火，其他两人是当地的都回家去住了。寒冷宿舍，沮丧心情，勾起思亲想家，张大嘴，深呼吸，把泪水含在眼中。

悄悄止住伤心泪水，取来喷灯点燃，屋里温度迅速升高，沉闷心情逐渐好转，把屋里积攒多日灰尘打扫干净。一切收拾妥当后想起好友，拿起电话听筒里静悄悄，窗外已被剪断电话线在空中悠荡着。空荡宿舍，寒冷天气，郁闷心情，没啥事的我，只好整理好铺盖上床钻进被窝保暖。

恢复农场建制，也带回以往传统。春节喜庆的大秧歌又在黑土地上扭起，整个正月在欢畅的锣鼓声，亢奋的扭动中度过。农场人迎来了久违的和以往兵团时不一样的春天，同时也让我那盼望返城的困惑减少许多。

皑皑白雪在春风荡漾下渐渐消融，天气越来越暖和。太阳每天依然不知疲倦地上山又下山，偶尔躲在白云后面偷赖， 湛蓝天空清澈敞亮。白雪覆盖一 冬的大地渐渐地露出黑土面目，黑白之间柔衬出北大荒春天独有画卷。春天悄悄来临，春意轻轻盎然。

起床、出车、三炖饭、一切又都恢复正常。中午偶尔可以脱掉沉重大头鞋和皮袄，但盼望返城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祈盼的日子是非常煎熬的，期盼那无期限，无把握返城消息到来，更是梦想难成真。一种有家难回感觉充满着大脑，游荡在心肠。

春播很快在无声无息中过去，麦芽顽强地从化冻黑土里钻出。黑土地一夜之间变成嫩绿色， 初春大地披上新装。中耕机喷酒农药取代往年人们夏锄的激情，“早上两点半，晚上看见的铲地” 不知道从啥时被消声灭迹了。知青们每天在悄然减少，我依然抱着方向盘幻想着返城日子突然降临。恍常在睡梦中登上回家火车，但总是不等到家就醒来，然后就是遗憾伴随一天。

返城知青在渐渐增多，每天都有各地知青发行李或搭车离开农场。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一种啥滋味，祝贺、 羡慕、渴望，甚至是嫉妒。特别是亲自把要好朋友同学送上火车那一刻， 望着远去列车，每次总是会自言自语重复地叹息道:我啥时候才能回去!

北大荒夏季天空湛蓝湛蓝的，偶尔一片乌云会带来雷雨倾盆，倾盆过后很快是晴空万里，有时还会有彩虹挂天边。雷雨只是暂时的，我和吉普车却没有暂时，只要人在，车轮就得转。我的车虽然不为领导所用但也没有闲着时，总是有些人整天有事没事的坐着出去打八差。

这是一些无所事事闲职人，他们像无头苍蝇，东一头、西一脑，没完没了坐车瞎跑而且不好伺候。特别是个别在兵团几年不得烟儿抽的人，现役军人走后，他们自认为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整天屁大点儿事都要用车，大有把车底坐穿气势。

弯月又渐渐圆满明亮，时间不能因人心情不好而停滞不前。八月北大荒进入一年中最美好季节，麦浪滚滚，野花飘香，纵横林带把麦田和豆地与天边相接，百灵鸟放声歌唱。拖拉机把大片小麦割晒，割倒晾晒的小麦像一 条条金色飘带随黑土地起伏波澜。北大荒一派丰收在望景色，可我因那期盼回家忧郁心情却无暇去欣赏。

丰收喜讯频传，农场开始进入收获季节，鸿雁传书也带来让人意外喜讯。一封期盼半 年多家书带来返城通知书已寄出喜讯。手捧家书感觉沉甸甸，心情激荡眼泪又一次涌满，不！这次应该是饱含热泪。半年两次泪水，饱尝了两种不同心情。

终于拿到家里寄来的准迁证。来到场部劳资科在老乡关照下，很快办完迁户口、取档案、转组织关系等一切手续。享受了不受时间限制，不需按批排队特殊照顾，至今想起来还是非常感谢那老乡。在我办完准迁时，老乡告诉我，天津知青在农场还剩二百六十多人，北京知青只剩下三十几人包括已经结婚成家的，上海知青可能要多一些。

和我一起批下准迁证的还有车队两个我们一批到黑龙江的同学。回想几年来同屋住、同桌吃、同睡一大炕， 屯垦戍边八年，已由同学升级到兵团战友，农场好兄弟。当年一起来屯垦戍边， 现在又要一起病退返城， 这是多麼令人不可思议又让人想象不到的人生轶事!

早也盼！晚也盼！盼望返城回家心情比当年“勇奇大叔”盼望亲人解放军还迫切。人啊有时候就是怪怪的，要回家，盼返城，当真的要离开时却突然又有一种舍不得离开感觉。首长关心，领导关照、师傅关爱、同宿舍各地知青们朝夕相处与摸爬滚打，在北大荒这片神奇的黑土地上已经结下一种不可割舍情缘，无情分离让人理解又无法接受。

我们三人返城回家消息在场部周围很快传开，老师傅们，好朋友们，纷纷发出送行邀请。欢送酒从每晚一次到一天两喝，有人怕安排不 上干脆早晨起来也不放过。每天欢送盛情难却，最后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走”为上，两位伙伴先行一步，我因还有事又多呆半月。

分别美酒喝不尽，真挚友情难分离。欢送热情使拔凉心情温暖炙热，秋日阳光让心中激情燃烧。黑土地以博大胸怀接纳我们戍边，大荒人用深厚情怀欢送我们返城。我们的青春岁月永留在那片沃土，我们的美好年华长存在那疙荒原。

再见了！黑土地，

再见了！北大荒，

再见了！青春年华绽放的地方，还有那割舍不断地特殊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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