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中的母亲

强哥

<p class="ql-block">炊烟,总让人亲切地想起母亲,缭绕的炊烟里总有她散不去的身影。炊烟下的一膛炉火,燃烧着母亲殷切的期望,她在期望里将五谷菜蔬变成供儿女们节节拔高的一日三餐。</p><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耕牛归栏,炊烟依依惜别村舍,便有母亲唤儿女归家的喊声悠悠响起,一大群灰头土脸的孩子便因那喊声心有不甘地散去。那时的炊烟不承载丝毫乡愁,只是一片柴草的轻烟,一股即将拆散伙伴的烟雾。</p><p class="ql-block">当心里存了炊烟的影子,我却已远离村庄,远离童年和母亲,炊烟就成了记忆里再也扯不断的思恋和怀念。某个黄昏的暮色里,那氤氲的炊烟,却在怅惘的心绪里缓缓浮现……</p><p class="ql-block">浓厚的柴烟如一团平底的云,矮矮地坠在房间里,我的头没在云层,被呛得泪水直流。母亲叫我蹲下来,以避开浓浓的柴烟,我便静静地蹲在母亲身边看她摊煎饼。</p><p class="ql-block">我惊奇于母亲的手为何总是不怕烫。鏊子下的柴火燃烧着,沿鏊底吐出红红的火舌。母亲双手抱起一团过滤干净的瓜干粉团放在鏊边,随即用双手快速地沿鏊边滚动粉团,然后逐渐向鏊心收拢,一个圆便迅速在鏊面上呈现。当粉团滚至鏊心时,母亲再从鏊心抱起已瘦去一圈的粉团,“叭”的一声扔回硕大的红土泥盆内。盆内的粉团蒸腾着热气,母亲的手却丝毫未损。母亲再用一根轻巧的竹片在鏊子上来回荡着,少顷,一张平整的煎饼便翘起薄脆的边缘,母亲双手顺势捏牢边缘,两个胳膊向怀内一掫,一张薄薄的煎饼就利利落落地从鏊子上脱落,服服帖帖地扒在又大又圆的秫秸盖垫上。</p><p class="ql-block">有时,母亲会用那只已磨得尖尖的竹片,从正在荡着的煎饼上刮下几个软软胖胖的糊糊瘤,轻巧地蹭在盆沿上,等慢慢凉到不至于烫到我的时候,糊糊瘤就成了一种与煎饼颇不相同的柔软甜点。至今,那种热热甜甜又带了土香的瓜干糊糊瘤,仍会在我记忆的炊烟里泛起对母亲绵长的思念。</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经常随母亲去外公家小住。那时,外公背一个粪箕,捡一些风干的牛粪,留待做饭时当柴烧。有一次,在外疯过了头,没有听到母亲的喊声,天黑了才惶惶恐恐地向外公家跑去。当我惊魂未定地跑进院子时,第一眼便望见了天井里的泥炉,炉内透蓝的火焰轻柔地舔着锅底,散发出牛粪燃烧时特有的干草烟味。暗夜里,那看不见的炊烟带着牛粪的烟味,在母亲恼怒的呵斥声里,却让我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人世间一种美好的感觉——安宁。</p><p class="ql-block">如今,母亲早已不在了许多年,村子里的炊烟也已很少见到——煤气和电炊具夺去了炊烟的影子。那没有炊烟的村庄便在暮色里有了使人想要落泪的落寞和恓惶。</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老母老了,那个曾让我心旌荡漾的锅台不再生火做饭了。斯人已逝,炊烟不再。母亲与烟囱定格在记忆的黑白照里。</p><p class="ql-block">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处处柴门掩半边,莺啼绿树隔炊烟”……每次读到这些诗句,我都会想起故乡那缕炊烟。 </p><p class="ql-block">  那时,爸爸一个人上班,好像每月也就挣个二十多块钱吧,可是全家连祖母在内八口,这二十多块钱委实举步维艰。母亲在生产队干着重体力活,但一个女人家,又能挣多少工分呢?尤其是过了年,就是一家人最艰难的日子。 </p><p class="ql-block">  日子还得过下去。母亲每天照常按时按点烧火做饭。 </p><p class="ql-block">  每次放学回家,一出校门,我都会望向家的方向。那里有家,有烟囱。每次看到房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就恍如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p><p class="ql-block">  勤快的母亲生着火后,让锅自顾自地滚沸着,她接着扫地择菜。我进门的第一声,总是大声喊“妈”,听到母亲的回应,才感觉心里踏实了。 </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很少听母亲唠叨过困乏和生活的不如意。她没有时间怨天尤人,她如同老母鸡刨食,不让自己有丝毫多余的喘息时间。 </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母亲破天荒给我们烙了饼,而且是纯白面做的,这在我们家是史无前例的。那天,我们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天,我们感觉那是有生以来吃的最最香甜的饭。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母亲却被生产队关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  家人找寻生产队长问是为何,答曰母亲偷捡队里麦穗。母亲一口咬定是在路上捡拾到的麦穗,这不叫偷拿,因为这牵涉到做人的尊严。最后,生产队长也只是象征性地“教育”了母亲一番,就把母亲放回家了。 </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长大了,考上大学,离开了家。每一年,只要一到节假日,我都会携带家人回老家,就是想看看那升起的袅袅炊烟,感受和老爸老妈团聚的温馨。 </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老母离去,那个曾让我心旌荡漾的锅台不再生火做饭了。斯人已逝,炊烟不再。母亲与烟囱定格在记忆的黑白照里。</p> <p class="ql-block">  我对炊烟有种难解的情结,每当踏上故土,远远地望见屋顶上的炊烟。我心里就特别踏实。我仿佛看见母亲从一缕炊烟中走出来,用粗糙的双手,拍打掉身上的灰尘,理净发里的草渣,像一只在窝旁守候的老鸟,张望着村前的小路。</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一生不识字,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从我记事时起,她给我的印象似乎总是与炊烟相伴。油腻腻、湿乎乎的灶台就成了她人生的舞台,磕磕碰碰的锅碗瓢盆成了她的道具,蓝幽幽的炊烟成了她人生的主旋律。</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天刚麻麻亮,公鸡打鸣,母亲就硬撑着起床升火做早饭。每天睡眼朦胧中,我就常听到灶膛里“哔哔剥剥”。</p><p class="ql-block"> 柴草燃烧的声,闻到炊烟里早饭做熟的味道。早饭做好后,母亲就出门打猪草,割满一大背篼背回家,匆匆吃完早餐后,又到生产队出工干农活。汗水湿透衣服,中午回到家,就又匆匆升火做午饭。午饭后抽空到自留地忙碌一会儿,又得出工到生产队地里干活。 日薄西山,生产队收工后,母亲还要割一背篼猪草带回家。回家后又要切猪草,升火做晚饭,一直忙到晚上十点过后才吃晚饭。劳累了一天,母亲腰酸臂痛。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又要硬挣扎着起床,重复着昨天的劳作。</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长大参加工作后,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少了。每当节假日,母亲常打听我啥时回家,然后掰着指头算,待我回家那天,她早早就升火,在灶房忙碌起来。我还离家老远,就会看见家里屋顶上炊烟飘飘荡荡,心里禁不住涌出一股暖流。待到家时,母亲早已备好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然后又端上热乎乎的面条、荷包蛋。</p><p class="ql-block">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我乡下的三个弟弟家家都做了楼房,都装上了空调,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用了液化气,但母亲还舍不得丢掉柴灶。她说液化气她用不来,用柴灶好使,还能省钱。为了不违背母亲的意愿,三个弟弟家都做了柴灶,那是如今村庄里仅有的炊烟,一看见袅袅炊烟升起,那准是老张家的在做饭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母亲已73高龄,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比以前显得更瘦小些脸上也有不少老人斑了大部分牙齿已脱落仅留下几颗下齿和板牙吃饭要反复咀嚼 比以前慢多了但她仍不辍劳作。仍然围着灶台转总是任劳任怨地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娴熟地往灶里添柴加草。在默默劳作和绵绵不尽的炊烟里母亲渐渐红颜褪尽皱纹刻满了面庞身体变得佝偻步履变得蹒跚„„她把一生的宝贵年华一生的憧憬和挚爱都融入了炊烟融入了对儿孙的慈爱中。</p><p class="ql-block">炊烟里我看见母亲的身影是那么瘦小然而却是那么伟岸。</p><p class="ql-block"> 炊烟温暖如母亲的胸膛轻柔如母亲的.笑容如母亲的唠叨如母亲的爱深远绵长。炊烟是母亲随风飘扬的灰白头发是母亲饱经风霜或深或浅的皱纹是母亲顾家爱儿无私的但已有点浑浊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当我孤独失落的时候我心灵的脚步总是悄悄走回我的故园走回那个珍藏我记忆的那个温馨的家。母亲那光润的笑容像圣母一般的慈祥。我仍在眷恋着黄昏时刻,轻轻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将头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安静地看着火苗在灶膛里面热烈地舞蹈。听着母亲慢悠悠地讲着她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古老故事。温馨、安宁像蜜糖一样,沁入我的肌肤,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