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老房子

吟对青灯

<p class="ql-block">  生在花语巷,长在花语巷,如今上下班无数次经过花语巷巷口,却很少有机会走进这个巷子。</p><p class="ql-block"> 父母的房子进巷口第二家,父母很早就搬进了小区楼房,不住那里了,院子借给了弟媳妇的哥嫂一家,偶尔奉母亲之命去取个物件,既感觉陌生,又让人忍不住想多逗留一会儿。</p> <p class="ql-block">  陌生是因为院子的气息变了。我认为,每一处院落,都有自己的气息,这个气息会随里面所住之人而改变,哪怕是斜靠在墙角的扫把,悬挂在树上的水桶,停在廊檐台旁边的电动车,都透出主人的生活习惯。</p><p class="ql-block"> 但是又因为从小生活在这里,总想从院子里找到一些什么。</p> <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们很小的时候,这个院落分外院和里院,外院正对大门有两三间土房,里面堆放着干麦草,还有苡子,苡子是方言,就是粉碎了的干麦草,用麸皮等拌上,可以用来喂牛羊。我们在外院玩捉迷藏,头发上经常粘着麦草,有的人钻进苡子堆里,衣服里面都是苡子,如果毛衣上粘了苡子,很难取下来,而且扎的你难受好几天。</p> <p class="ql-block">  外院靠墙角的地方有个大大的馕坑,母亲和邻居们经常在那里打馕。</p><p class="ql-block"> 外院朝西面有个门,进去就是里院。</p><p class="ql-block"> 里院坐北朝南有三间房,也是土房,屋顶上纵横着若干木头。横着两根粗木头叫檩子,竖着十根比较细的木头叫椽子。没错,粗的两根,细的十根。他们两横十竖,撑着一张大大的草席。因为那时没有电灯,就一盏油灯,做完作业我主动让出位置给母亲,她可以就着微弱的灯光缝缝补补。我躺在母亲身后,望着房顶,无聊中借着从人缝之间漏出的灯光翻来复去地数那些木头,时间长了,就刻在脑子里了。草席再往上就是一层麦草,麦草上面铺上厚厚的土。</p> <p class="ql-block">  庄子上有人家如果盖房子,周围人在两个时间节点会主动去帮忙,一是上檩子,二是上房土,那时候叫撇房土。我还记得第二道巷子的穆萨他们家上房土还是晚上,因为白天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傍晚歇工了才能回来。父亲和哥哥从地里回来,听说穆萨家撇房土,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回来时背着一身土,头发眉毛都白了,还乐呵呵地给母亲讲穆萨家新房子的样子,撇的房土多厚,似乎从不曾累!</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房子地面是土地面,下雨天房子漏雨,我们用盆盆罐罐接着,漏的地方多,接雨水的家伙什不够了,就任由一雨水往地上滴,那一处地方就会被滴出一个圆圆的小土坑来,雨停了,母亲徒手用泥水将一间房子的地抹的平平整整,用不了几天,姐姐拄着拐杖走上几趟,平整的地又变的像毛衣起了毛球一样。</p> <p class="ql-block">  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将外院的房子、连同和里院的隔墙都拆掉了,挨着邻居和我们之间的隔墙建了大门。用几年攒起来的庄稼钱往外院又续了两间房,我们有了五间房。其中一间房顶是木板的,刷了湖蓝色的油漆,那时候都叫它板仰程,母亲还买了一个底部有弹簧的、大红平绒布做成的沙发,放在新房子里,那个沙发是两用的,放平了是一张床,折叠起来就是沙发,母亲说这间房子是客厅,只有客人来时才打开这间屋子,在这间屋子招待客人。我们也听从母亲的教导,从不进去胡乱坐在沙发上,我们都知道,那些都是母亲抽时间辛苦挣的钱买的。一方面母亲年年在园子里种大蒜,抽蒜苔买给饭馆,每年6月份将大蒜挖出,每一百个编一条辫子,拿到巴扎上卖掉;另一方面,母亲会做衣服,既会裁也会缝,老早的时候从舅舅那儿借钱买了一台缝纫机,农闲时替别人做衣服,也攒了些钱。母亲给五间房的地面都铺上了红砖,这样,姐姐拄着拐杖走无数趟,也不会变毛躁,漏雨也钻不出一个洞来。</p> <p class="ql-block">  房子多了,馕坑却没有了。随馕坑消失的还有大家打馕的快乐!</p><p class="ql-block"> 母亲她们打馕从来不单打独斗,头一天要相互串联一下:去,给尔萨的妈妈说一声,明天打馕!</p><p class="ql-block"> 尔萨的妈妈知道了,等于大半个巷子的妈妈都知道了,晚上大家都发上一小盆酵面,第二天一大早用酵面和上一两大盆面,妈妈们把和好的面早早送到我家。吃过早饭,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掀开上面盖的白粗布看看,哪家的面发酵好了先打哪家的馕,妈妈们站在案板前,掐面剂子的,团面团的,捣馕的,嘴里叽叽喳喳,手上麻利地进行着。</p> <p class="ql-block">  打馕的一天,孩子们也都搅和在一起,小的要一小团面捏着玩儿,大的借帮着捣馕的机会,望妈妈们的下巴磕儿,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偷听妈妈们的东家长,西家短。</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馕的要求太高,面要发的刚刚好才行,欠一点就说馕甜面腥腥的,过一点就说馕有点酸。打馕的那天我和姐姐如履薄冰。当时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大家帮忙捣馕,该打谁家的馕了,谁自己去烧馕坑,自己贴馕,别人在馕坑边帮忙抹盐水。</p> <p class="ql-block">  母亲如果去烧馕坑了,什么时候把馕抬过去,我得时刻竖着耳朵听她的吆喝,否则,贴馕的时候,如果馕变形了,会责怪我们去的太早,认为馕相互粘住而变形了;如果贴在坑壁的馕掉到坑里,会责怪我们去的太晚,等的馕坑都凉了,导致馕跳坑!在邻居面前也毫不留情地训斥我们。</p><p class="ql-block"> 不过,现在想来,我们兄妹几个在生活、工作中养成从不马虎、各方面要求尽善尽美的性格,都来自于母亲凡事追求完美的风格潜移默化的影响。</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上了高中,姐姐参加了工作,父亲也在巴扎开了一间小商铺,生活慢慢好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高三那年,父亲请工程队将原来的土房都推倒,朝南朝东共盖了七间带廊檐的房,墙是砖砌的,房顶是空心板的,地面是水磨石的。乡亲们也不用帮忙上檩子,撇房土了。母亲也买了很多家具,什么真皮沙发、高低柜,写字台、大衣柜等,再也不用担心屋子漏雨了,客厅的沙发也不再仅仅属于客人了。</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们兄妹六个都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房子,父母年纪大了,也搬进了楼房,老房子的后面建了一条美食街,父母的后园也盖起了门面房,出租给了别人。</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代的变迁,老房子也展示着自己不同的面貌。老房子一直在变,但是我们对老房子的感情,从来不曾改变,因为她曾经承载了我们不同时期的喜怒哀乐,承载了我们生活中暖暖的烟火气,也尘封着一段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