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

凯征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样的夜晚，望着天上的满月，看着小区里缤纷升腾的烟花，听着远近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心中不由得慨叹:又一个春节在这鞭炮声中，在这烟花璀璨里倏忽而过了。

　　年少时，盼着过年。过年有新衣穿，有美味享，有亲人好友团聚。而今，当人生旅途已走过“花纪”，却有些怕过年了。过年了，新衣有，美味亦有，可能团聚的亲人、好友还有多少呢？这个夜晚，思绪如海水鼓起的浪花般，一波波缓缓地涌来，逐散在表舅的沙滩上。

　　表舅，是姨姥家的儿子，我还小的时候见过他几次。那时只依稀记得他高高的个子，说话快言快语，是个很风趣的年轻人。对他的印象深刻起来，是缘于六十年代末发生的那件不寻常的事。

一天放学回家，听母亲对父亲说:表舅因非法去缅甸，在边境被扣，已遣送回来，被以叛国罪判刑，布告都已贴出来了。我那时大概上小学四五年级，尚不知多少国法，更不知叛国罪有多严重。闻听此事，我的第一反应是和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孩子思维一样，是以最简单的划分人的标准去想:表舅是坏人吗？然后我又想，表舅胆子怎么那么大，还敢上外国去，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是犯法呢？我有些想不明白。最后我又想，母亲说的是真的吗？我有些不相信。第二天，我去了中心街经常贴布告的地方，果然在新贴不久的布告上，看到了表舅的名字

　　一向对大人们的事不在意的我，这次却对表舅的事情很好奇，很想知道表舅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当然，最关心的还是表舅是不是坏人。那当时，谁愿意有一个坏人的表舅呢！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母亲说: 表舅非常聪明好学，很有抱负。却因出身问题，升学就业受阻，总感怀才不遇。又不甘平庸，行事上有些特立独行。经常离家出走，去看外面的世界。在当时的年代，显得与众不同，有些另类。这次去缅甸，大概又是看了那些介绍东南亚国家的地理风貌、风土人情一类的书，又想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吧！他呀，总是过于理想化，不能现实些。这回，应该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原来是这样。心里有点同情起表舅来，觉得表舅应该还不算是坏人，但又想不明白他应该算什么样的人。母亲大概也不会想到，表舅在我心里又陡增了一丝神秘感。

　　又见到表舅，是在十多年后。那时，我已参加工作，表舅也已是人到中年。与童年记忆不同，此时的表舅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沉稳又朴实的人。我想: 大概是经过那些年特殊学校的学习教育、改造自省，又经过这几年社会中工作生活的历练，他也成熟起来。已从当年追逐自我的任性与浪漫，回到了现实中。

和表舅攀谈起来，果然如母亲所说，表舅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政治历史，文学艺术，国内国外，古往今来，谈吐自如，鲜有不知。着实让我心里佩服。表舅很有性格。谈到一些名家大作，他很少人云亦云，总会谈出自己的独特见解。虽然他已不再年轻，又有着特殊的人生经历，但依然还能感受到他是个不甘平庸的人。此后的日子里，尤其是逢年过节又多次见过表舅。我们这些小字辈，都喜欢和他攀谈。他的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他的幽默风趣，连珠妙语，会令大家耳目一新，欢声笑语不断。每次和他攀谈，总让人感到饶有谈趣。

　　古人说: “腹有诗书气自华”。表舅当年也正是因为爱读书、读书多才青年志气不甘于自己的命运。尽管他在放飞自我的过程中一度偏离了轨道，付出了青春的代价，但若从半个多世纪后今天的视角看当年，可否也算得上一枚超越时代的青芒呢？

岁月染霜，表舅已然款款老者。我很想知道，当年的曾经过往，他还记得吗？想起当年的曾经过往，他会怎么看自己呢？

2023.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