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奇的悲剧一一读《月亮与六便土》①

泽畔疏篱

“她不是他苦苦相恋无限幻想中的美人，但还是相当漂亮。她身段美丽面色苍白五官清秀，长着安静的灰色的眼睛。”这是小说“我”眼中的布兰奇，一个端庄优雅处事得体的女性，是《月亮与六便士》中糟糕的画家德克.斯特洛夫的妻子。作为一位妻子，她得到了许多俗世女子梦寐以求的宠爱：丈夫对每一个见到的外人毫不避讳赞美她，将她当作伟大画家笔下不朽艺术形象来膜拜，事事尊重她，倾其所有让她开心，哪怕她出轨落魄画家克里斯特兰，他也不忍心看她在那个狭窄阴暗僻陋的阁楼生活，宁可自己离家出走流浪街头，也要让她生活在宽敞明亮干净富庶的家里，还委托“我”给对他深恶痛绝的妻子写信，随时准备接受被抛弃的妻子。

似乎许多人对一个爱她她却不爱的人都很残酷。面对又胖又矮、一双小短腿、未老先秃顶，戴着金丝大眼镜的肥胖丈夫，无论丈夫为她做了多少，她都不会有丝毫感动。平常安分守己，一旦有新激情，她便将丈夫弃之如敝履，任他千呼万唤不回头，决绝残忍。面对苦苦哀求将尊严放在低到尘埃里位置的丈夫，她嗤之以鼻冷漠嘲笑；她鸠占鹊巢和画家夫唱妇随心安理得，狠狠当街暴打对她死心塌地的丈夫；被抛弃自杀于医院抢救时死活不肯见忧心如焚的丈夫，甚至到临终也不肯见，没有丝毫情意。

布兰奇悲剧之一是做家庭教师时，被富家公子英俊外表甜言蜜语所引诱怀孕后被抛弃。她认不清等级观念森严阶层固化的社会本质，不同阶级之间隔着高山大海，所谓真爱是被玩弄游戏不堪一击，自己只是贵族公子诸多玩物之一，连一件破衣也不如，她为自己的天真愚蠢付出代价：未婚先孕被指指戳戳，亲人不容世人嘲笑众叛亲离。现实生活中，也有许多女孩千方百计希望以嫁人实现阶层跨越不劳而获，殊不知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或被无情抛弃，或时常遭遇家暴尊严被踩入泥淖。

布兰奇的悲剧之二在为掩饰私生子出世挽回面子，只要有接盘侠愿意接盘就嫁。其貌不扬的丈夫即使善良的胸襟像太平洋一样宽广，她也不过将之当做避风港湾，很难因为丈夫的美德和让她衣食无虞安逸生活的能力而产生感恩之情和不离不弃的爱意。她像一块冰凉的石头，机械履行家庭生活的义务，将衣食住行打理得井井有条却缺少温度，她本可以幸福却将阳光雨露拒之门外，梦寐以求男人看得很平常而自己却看做生命全部的爱，所以直到死依然歇斯底里，得不到灵魂的平静。

布兰奇悲剧之三在于她迅速爱上一个不需要爱情没时间恋爱只将女人当做取乐工具的穷困潦倒的画家斯特里克兰。她将短暂的激情当做天长地久的真爱，将占领画家身体和灵魂当做生活的全部，满脑子现实嫉妒理想想将男人囚禁在自己的账本里。她不明白她打造的这些链条只能激起画家破坏的天性，她不明白“男子即便恋爱的时间非常短，也会三心二意，干些别的：赚钱谋生他们在意，体育运动他们专心，艺术创作也有兴趣”，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在意俗世舒适享受和看法非议，灵魂倍受折磨依然在奋力寻求自由的表达，竭尽全力想从束缚着他的力量解放出来的画家呢？所以她被抛弃而自杀被情人视作自作自受精神错乱，不值得被同情，何等荒谬与可悲？

布兰奇的悲剧也是现世一些女子的悲剧：年轻时禁不住颜值和财富诱惑跌入深渊，成婚后不满生活的平淡乏味将海啸地震般的激情当做生命全部意义，以为找到真爱欣喜若狂奴颜卑膝肝脑涂地，被抛弃后天崩地裂以决绝方式结束自己生命。殊不知，最残忍的是它发生了和没发生几乎一样，她来过人间如没来过一样，世界已然继续，没有谁因这件事而活得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