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寿辰又快到了,我想起了地菜饺子,想起了我认识地菜和衷情地菜饺子的点点滴滴。<br> 大约六十年前,母亲在三店工作队住点,常年不在家。偶尔周末,母亲也带我去三店住上几天,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母亲的工作组有三个人,母亲是组长,还有一个王阿姨和一个郭阿姨,王阿姨不太爱说话,好象还是一个大学生。郭阿姨最年轻,是学校的教师。妈妈忙的时候,多半是郭阿姨带我玩。郭阿姨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印象中,她很漂亮,白白净净,说话的声音很甜。跟她在一起,我感觉特别和悦踏实,无忧无虑。她常带我到田野去玩。 一次,她拿了一个竹篮和一把小刀,牵了我的手说:“走,我今天带你去挖地菜。”“地菜?什么是地菜?”我好奇地问道。她说:“到时你就晓得了。”<br> 她带我出了区公所,穿过一条铺着石板路的小巷子,就来到了小镇的外面。一望无际的平坦的田野,正萌动着越过冬眠后复苏的生机。在窄窄的田埂上,她让我走在前面,用她那甜甜的声音,给我叙说着田野里的故事。具体的内容,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当时我好奇兴奋、开心快乐的神态,记忆犹新。<br> 在一片生长着绿油油的麦苗的地边,郭阿姨说:“到了,我们挖地菜吧。”她从田埂上跳到了麦地里,然后牵了我的手,说:“慢点下来,别摔倒了。”待我稳稳地站在她身边后,便从竹篮里拿出小刀,说:“我教你地菜是什么样的。”<br>她蹲下身子,在一片野菜杂草中,用小刀挖起一棵野菜,对我说:“你看,这就是地菜。它的叶子和其它的野菜是不一样的。你只要按照这个叶子,就能找到地菜。”我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野菜的叶子,便很自信地说:“知道了。”于是,我也找起地菜来。<br> “郭阿姨,快来看,我找到了一棵好大的地菜。”我兴奋地叫喊起来。她来迅速来到我的身边,我指着那棵野菜说“这里,您看,大不大?”她看了看,笑了起来,说:“小傻瓜,这不是地菜。你再好好看看,它们的叶子一样吗?”我仔细一看,果然不一样,叶形虽很接近,但细看就有明显的区别。于是,我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地菜。<br> 回来的路上,郭阿姨告诉了我一个决定我终生难忘,并衷情于地菜饺子的秘密,她说:“你知道吗,你的妈妈最喜欢吃地菜饺子。” <p class="ql-block"> 毕竟那时的我还是太小了,妈妈爱吃地菜饺子的信息,并没有引起我过多过重的意识。我在虽说不上优越,却也无忧无虑的日子中送走了童年。</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县里在阳逻办了一个什么学习班,对象好象是文革时的造反派之类。爸爸作为负责人之一,长驻学习班,很少回家。春节后,我趁着寒假,到阳逻跟爸爸在一起住了几天。</p><p class="ql-block">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爸爸突然对跟他住在一起的艾叔叔说:“我们去挖点地菜包饺子吃吧,改善改善伙食。”爸爸的提议,得到了艾叔叔的极力支持。于是,他们一人扛了一把铁锨,叫我拿了竹篮,一起去挖地菜。学习班是在阳逻关上对面的一个很小的山包上,学习班的房子外,四周都是自然向下延伸的坡地。坡地上长满绿茵茵的野菜野草。应该是早就发现的目的地,爸爸带着我们径直走到一处坡地,说:“这里的地菜最多了。”说着,就一铁锨下去,铲起了满满一铁锨地菜。以前我也挖过几次地菜,但都是一棵一棵地找,一棵一棵地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密集这么丰盛的地菜,也是第一次见到用铁锨直接铲地菜,而且每锨都是满满的。爸爸把铲起的地菜反扣在地上,用铁锨一拍,地菜根上的土便散开了。爸爸对我说:“你把地菜抓起来抖一下,土就全掉了。然后装在篮子里,我们回去再择。”我按照爸爸说的做了,果然土都掉了。就这样,爸爸和艾叔叔铲地菜,我抖地菜,不一会,篮子就装满了。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挖地菜的过程中,艾叔叔和我聊天,说我给我爸爸写的信,爸爸都给他看了,说我写得很不错,就是祝爸爸“福安”有点太老气。他说:“你可以祝爸爸‘工作顺利’或祝爸爸‘健康幸福’嘛。”那餐的饺子,我吃得特别香。因为有我的付出和收获。吃饺子时,不料爸爸也说了句:“你知道吗,你妈妈最爱吃地菜饺子。”我当时瞪大眼睛看着爸爸。</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我把在阳逻挖地菜、包饺子的事讲给妈妈听了,还说想起了郭阿姨说的话。妈妈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饺子,我们家乡也没有吃饺子的习俗。”我问妈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地菜饺子的呢?”妈妈笑起来说:“那可记不得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参加土改后,在工作组时吃到的。我们工作队有北方南下的干部,他们喜欢吃饺子,便把这个习惯带过来了,偶尔也包包饺子,让我们尝尝鲜。应该是那个时候条件很差,有时只能自己挖野菜来包饺子。也许是在这些野菜中,地菜最香,所以我就喜欢上了。”</p> 一年多后,我家遭遇了灾难性的变故,刚过半百的父亲因病去世了。那时,我们姊妹四个尚未成年,妈妈离三十九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 <p class="ql-block"> 爸爸走了,家里的境况是可想而知的。因悲痛而虚弱的妈妈,在床上躺了两天,就不得不撑起身子,为四个孩子准备年夜饭,她不能让失去父亲的孩子们雪上加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呀!不到十四岁的我,明白失去父亲意味着什么,但我体会不到对于妈妈来讲,她会从此承担起多么沉重的压力。四个孩子都在上学,且又是长身体的阶段;家里的经济状况断崖式的跌落;爸爸治病欠下的债务……,一个突然没有了顶梁柱的家庭,以后漫长的岁月怎样度过?!</p><p class="ql-block"> 爸爸去世后的一个多月里,家里的沉寂让我们难受。妈妈几乎不和我们说话。妈妈是刚强的,白天,我们没见她叹过一口气,掉过一滴泪。春节一过,她还是照常上班,因为她毕竟是一个小单位的负责人。那段时间除了上班,妈妈处理了很多爸爸遗留下的债务,找领导争取了孩子们的抚恤金。但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常常听到她呜呜的哭声。后来我才知道,在对待曾是走资派的爸爸的善后及抚恤方面,那些造反起家的“领导”们,设置了重重的障碍。妈妈据理力争,毫不妥协。因此受了不少的委屈。</p> 一个月过去了,做儿女的我们,心疼妈妈,却又无能为力。我想到了妈妈的生日。于是提议我们为妈妈包一顿地菜饺子,为妈妈过一个由儿女们操办的生日。我和姐姐带着妹妹和弟弟,提前到野外挖了地菜,炒了家里过年剩下的鸡蛋,包了不成形状的饺子。当妈妈下班回来,我们端上的热腾腾的饺子,齐齐地站在她的面前说:“妈妈,生日快乐!”时,妈妈的热泪夺眶而出。<br> 从此,每年妈妈的生日,我们都要为她包地菜饺子,直到我当兵离开家乡。若干年后,一次妈妈不知何由地突然对我说:“记得吗,你当兵时写信嘱咐姐姐为我的生日包地菜饺子。你不在家的这些年,他们年年给我包地菜饺子。”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为妈妈过生日的花样也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包地菜饺子了,酒宴成了妈妈过生日的标配。妈妈也因为儿孙满堂,乐见热闹场面,也再不提地菜饺子了。<br> 又是春节刚过,妈妈的生日快到了,而且,今年是她的九十周岁寿辰。我的嫡亲的,叔侄的,姨表的兄弟姐妹们一致要求为母亲办一个盛大隆重的寿仪,因为母亲一生含辛茹苦、勤俭持家、怜爱子孙、宽厚仁慈,博得了子孙们的爱戴和敬重;算上直系的近亲,母亲已经享受到五世同堂的福气了。怎么样奢侈地为母亲办一个九十大寿的寿仪,都是应该的。 <p class="ql-block"> 但我想,不管怎样奢侈,这宴席上,今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少了一盘地菜饺子的。因为,这地菜饺子包含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情结,太多太多的于我们、于妈妈的甜酸苦辣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3年2月14日于穷乐居</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