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与实看太极拳中的相对关系

一陈

重要的点先列举如下：

🔸太极图是用视觉来传递信息的，但是所表达的内涵，并不一定都是我们能看见的，还有一部分甚至是不属于感受部分的抽象概念。

🔸太极图的黑白两色表示的不仅仅是两极，也包括同一事物中的相对关系，例如松紧、清浊、冷暖、轻重……

🔸太极图不是平面的，不要把太极图看成二维的

🔸太极图表达的空间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不仅指出了方向的轮转，还有前后的进退（白色向前推进/黑色向后推远）、大小布局变化（白色在扩张/黑色在缩小）……

🔸太极图未必是与我们视线平行，也可能是俯瞰图、仰视图，有时在外，有时在内，其实基本上，是同时既在外又在内。

就像有一次我看到学生们惊异的表情，因为听到我说“我们的身体内与外是没有明确的边界的。”即使在睡觉，我们也在保持着呼吸的内外通道。通常理解的边界应该是表层皮肤，但其实皮肤不仅对触碰有感觉，还有对温度、危险、探知空间有感觉，我们坐在车里和坐在海边，身体有不同感受，这不是触碰皮肤发生的。还有声音传递到我们耳内，引起我们的辨识；还有气味对嗅觉的穿透力……我们身体外表的皮肤，只是固体形态的一个显性的媒介之一，其实固体形态的媒介，并不止皮肤，更不要说非固态的传递媒介。比如对一个场域感觉到的压抑，或者看到一个和善的微笑时我们内心的舒畅。这些会让我们决定后退还是融入的感觉和体会所依据的“边界感”，并不在于我们平时习惯理解的是身体外表。

事实上我们的身体的内外，其实无时无刻不是敞开的和互动的，内在对外在的反应，范围和边界也在不断地变化。

谈到这一点，是因为习练太极拳，需要我们不仅练习使用身体，还要学习打开所有感官的“触角”。这个“触角”，要从打开认知局限开始。

所以在打太极拳的过程中，内在的专注与对外界的关注，是同时需要的，暂且用一个词来形容：“内外等观”。但这一点在后面会再进一步说明。

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呼吸。

在太极拳的练习过程中，我们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呼吸的问题，暂且不谈如何呼吸，这里先借呼吸这个组合现象来讨论关系：呼与吸，就是一组典型的独立又互相依存的关系。

没有吸，就没有呼，反之同样。彼此都是对方存在的条件；缺一，各自就不能成立甚至无法存在。

就是说，把其中一个因素拿掉，另一个也会不成立。

呼和吸，不可替代、不会混淆，二者各自独立且清晰。

呼吸，是一个整体中密不可分的两个部分。

而在其它关系中，彼此相互依存且各自独立的状态，并非能像呼吸看到的这么清楚。

例如虚实、轻重，甚至前后等等。

在行拳的过程中，我们时时刻刻要观察一个动作中是否做到同时兼顾了这些“相互关系”。因为如同呼与吸。缺一则尽失。

例如：是否做到“动中有静、柔中带刚、举重若轻、松而不懈”？沉稳前进的时候是否有可能后退的灵活性？向上拉伸的时候足下是否生根下扎？这些都是相互关系的例子。

如果我们在“白鹤亮翅”动作上行的趋势中忘记关注同时下盘的力量下扎，那么向上提手的动作便会显得无根且浮飘，而非升腾之势。

如果着意在太极拳的“静”，而领会不到其中鲜活的动感，那么这个“静”显现的其实则更多是拖沓和沉闷，长久如此，耐心是会被培养出来，但同时也消磨了思维的灵敏，也就谈不上进阶了。

关于太极拳的节奏感，我们可以想象海浪的涨退，它不是河水波浪般的规律，而是有快有慢的韵律，有轻重和缓疾，有激荡有回复平静。而这一切是在一个动作中就应该体现出来的。

在轻重缓急的变化过程中，一定会有虚实的变化。这个变化在太极拳中是此起彼伏交替进行的。这种犹如光影明暗变化般的交替，形成了太极拳行云流水的飘逸风格，也是行与神兼备的必要因素。

要注意是，太极拳中虚与实的呈现，并不是固定不变。其它相互关系和节奏也是同理。一套固定套路，动作和身架细节都可以固定，但其中拳架的活性部分不能丢失。就像画面要画出具体的形象和物品，但是不能“匠气”。如果把太极拳打成像一件仿制工艺品，那也不碍太极拳的深邃，只能自检是否修为太浅。但我们看到的现象是，大众现在对此很少有辨别力，太极拳于是也变成了一种热热闹闹的颇具特色的广场舞，此为题外话。

回到虚实和太极拳的活性，以“野马分鬃”为例：出手为攻，向下按掌的手为守。这里面虚与实的相互关系，要看自身条件和周围相关因素如何相互作用，来决定何为重点内容。

若对方强势，攻无取胜可能，此时应注意在守，使自己不至于露出破绽，而攻则为寻找契机，此时防守为实攻击为虚，因为防御为必须到位的要事；

但如果自己强对方弱，对方确无优势，可能此时应攻为实，守为虚，因为防守不再是主要目标。

如若僵化的理解一个描述，意味着周遭因素必须同时符合特定条件，这个规定的姿态和要领才能成立。当周围的因素发生变化时，相互关系比例，甚至主次都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所以前面提到的“内外等观”，等，完全不是均等的意思（见文章《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身—谈太极拳中的平衡》）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来，一个动作，同时具有两种相对关系，这其中何为重点，在于如何取意。

意愿落在何处，决定了虚实变化所呈现的局面。而这一切，动作是固定的，取舍决断内外观察是盘活的。

所以，太极拳中的相互关系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与主观与客观因素发生瞬息万变的反应与调整，是非常灵活机敏的一种运动。我经常联想起量子力学中提到的“叠加态”，特别像“无极生太极”中的无极，无极不是无，是可能性（之前文章中也有介绍），但是如果你说它“有”，也不对，因为什么都还没有生成。

在无极的状态里，一切相互关系的作用力已经待发，一旦我们作意，那个“数据”就坍塌为现状。

“致虚极，守静笃”，但凡以某一念附着，那份虚极便瞬间消失……

太极之后，两仪、四象……于是便有了林林总总的分别。有分别，就有对立和相互牵制，就只有相对的自由，就像那个太极图里的阴阳，只能各踞空间，即便是有变化，但其中的虚实，必会受各种力量而被塑形……那份虚极中的太极，就这样成了传说。

——本来是写普及篇回顾，写到最后，又变成了似乎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在说什么的玄虚文。

那就让它玄虚在这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