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锯板车间是孩童的禁区。纵然你有通天本领，能神出鬼没地潜入，也难逃大人们的“法眼”，很快就被赶鸭似的轰出来！</p><p class="ql-block"> 站里每个小朋友，人生的第一堂警示教育课，都是听父母讲述锯木工手指甚或手臂被电锯锯断的事故，那种血腥恐怖的程度，吓得小屁孩们当天夜里无一例外“画了地图”。</p> <p class="ql-block"> 可越是禁地，越激起内心的好奇。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在百般央求和发毒誓保证下，好心肠的老李叔终于答应带我进去，大概他实在扛不住我牛皮糖似的脾性。</p><p class="ql-block"> 生产中的锯板车间，瞬间给了我莫大的冲击！但见明晃晃的半埋式圆钢齿轮高速旋转，发出尖锐嘈耳的切割声，原木就像纸片被肆意撕虐。午后的太阳从坡屋顶的玻璃天窗投射进来，正好打在锯板机的周围，木屑混和着尘埃在阳光里纷舞。</p><p class="ql-block"> 锯木工们戴着劳动布做的披风帽、大口罩和线手套，穿着厚厚的背带工装裤，两三人一组抬起原木，径直往锯轮方向推去，不费吹灰之力地切割开，很快地上堆积起了规格不同的板材。立马有另一组工人搭班进来，手脚麻利地将锯好的板材抬手拉车上搬运出车间…</p><p class="ql-block"> 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作业场景，我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恍若一脚踏入魔幻世界。</p> <p class="ql-block"> 车间门正对出去的道地，常有农用运输车拉来原木加工，有时头尾相接连成“一字长蛇阵”。等候的间隙，几个胡子拉碴的司机师傅扎堆在一起，很大声地说着话，嘴里还叼着烟，旁若无人地在那吞云吐雾，完全无视墙上“禁止烟火”的大红标语。</p><p class="ql-block"> 队伍里夹杂着几台老式的手扶拖拉机，到门口刚掉完头就停下来装卸。等工人们将锯好的板材垒叠得老高，再用粗麻绳四角固定住，拖拉机手往“铁牛”头部插入根金属摇把，躬着身使劲转上个几圈，很快突突地发动起来，排气管冒出腾腾的黑烟。</p><p class="ql-block"> 有趟赶上设备检修，拆换的零部件还没运到，值守的锯木工百无聊赖，偷偷将我们带进锯板车间玩捉迷藏。</p><p class="ql-block"> 那几个小职工“贼做过做马快”，刁钻古怪地躲进锯床底下水泥浇筑的空厢里，还唆使旁边看热闹的工人往锯板机周围铺上锯末伪装…</p><p class="ql-block"> 小毛孩们犹如猎犬出击，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可哪找得到蛛丝马迹，只能服服帖帖认输。排着队挨“刮鼻头”时还嘻皮笑脸的，似乎挺享受，可没料到他们落手这么重，感觉鼻梁骨都要被刮塌了！有个小不点不熬痛，张口哇哇地哭嚎起来。</p> <p class="ql-block">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整个森工站银妆素裹，成了童话里的纯白世界。</p><p class="ql-block"> 锯板车间早停了工，往常站场里最热闹的角落，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只有积雪不时从坡屋顶轻巧地滑落。</p><p class="ql-block"> 车间前头的空地上，歪歪扭扭趴着两台老解放，大半个轮胎陷落在雪地里。一帮小孩在附近追逐着扔雪球，吵闹声在寂寥的天地间传得很远很远。</p><p class="ql-block"> 热火朝天地打完雪仗，小伙伴们嘴里哈着白气，脸蛋冻得跟红苹果似的。凑拢到锯板车间的廊檐下，东张西望了阵子，眼见周边没大人留意，几个孩子头一兜呼，很快就拉起一支队伍，顶着呼号的寒风，从朝北的破窗洞鱼贯而入。</p><p class="ql-block"> 车间里到处覆着厚厚的锯木粉，散发着新鲜的原木香。锯床正对的木梁上，悬挂着数盏笠帽式的吊灯，一拉灯绳“咔嗒”就亮了，昏黄的灯光晃晃悠悠地照射下来，笼了层别样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那些暴力的机器们，此刻安安静静地睡着，与平日里的躁狂表现大相径庭。小毛孩们似也收敛了心性，一个个蹑手蹑脚的，只拿手指在锯粉覆盖处东划西画，形同方才在原木堆积雪上涂描的痕迹。</p> <p class="ql-block"> 锯木粉能派很多用场，我见过食堂的炉灶常会铲些进去，烧饭的虞嬷嬷说有挺好的保温效果。</p><p class="ql-block"> 锯板车间隔个一两天会组织清扫，工人们将堆拢的锯末，用畚箕装入白色的蛇皮袋，填压得鼓鼓囊囊的，叠放在车间的角落。过阵子有人会上门来收，据说能卖个几分钱一斤。</p><p class="ql-block"> 礼拜天锯板车间放假，木板门照例会上挂锁。南北向的窗户新安了铁栅，小屁孩们只能透过半开的门缝，眼巴巴地瞅那些机器。</p><p class="ql-block"> 幸好百密终有一疏，总算候到哪个冒失鬼忘了锁门，我跟一鼻涕虫就堂而皇之溜了进去。没会儿找到了墙上的电闸箱，我自告奋勇爬锯板机上将闸刀推至启电状态，钢锯轮瞬间飞转起来，如同一头解除封印的咆哮猛兽。</p><p class="ql-block"> 我俩学着工人们的举动，装模作样地抬起块小木板推向锯轮，那种迎刃而解的成就感无与伦比。没过阵子脚下就堆满了“战利品”，后来我随手从地上捡起块角料抛向锯轮，“咣”一下从敞开的木门处弹飞出去老远。</p><p class="ql-block"> 木料击穿昏沉的天幕，舞出匪夷所思的抛物线，俩个傻小子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四处收罗来小块的边角料，轮番比试谁能弹射得更远…</p><p class="ql-block"> 那些尖角麦棱的余料，如同古代攻城拔寨的投石车击发的石块，嗖嗖得往大门外抛射出去，形成远远近近的弹着点。而在热血冲脑豪气陡生的“小战士”眼里，门外就是那敌方的阵地，正猛地向看不见的敌人开炮！</p> <p class="ql-block"> 夜幕渐笼上来，俩个小木柁仍乐此不疲、雀跃不已。孰料乐极易生悲，远远的有个职工家属路过，她似乎被惊吓到了，冲着这边大声叱骂了几句。</p><p class="ql-block"> 我俩生怕她赶过来，手忙脚乱地拉了电闸，连门都没关就逃之夭夭。不幸我抱头鼠窜时愈发夸张的“外八字”露了马脚，暮色中她依然辨识出了我，不知如何添油加醋向父亲告了一状，制造了我童年记忆中惨绝人寰的一幕。</p><p class="ql-block"> 从未见父亲如此震怒，没两下屁股就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这才明白是真的挨揍，绝非像往常装装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的哭爹喊娘声响彻整幢老四楼，比远处屠宰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猪还叫得惨烈。我使劲拉高着分贝，幻想着引来天兵天将解救，虽成功勾起了几位婆婆妈妈的恻隐之心，但她们的好言规劝并未让父亲歇手。</p><p class="ql-block"> 很长一段时间，我当仁不让成了老四楼的“反面教材”，但让我愤懑不平的是，作为同案犯的鼻涕跟班，居然没受任何惩罚。</p><p class="ql-block"> 大人们常说，“小人头”挨顿打就会长次记性，我却只记得，半夜父亲让我脱了裤衩趴在凉席上，不晓得往光溜溜的小屁股上抹了清凉油还是啥神奇的药膏，隔天起来瘀肿乌青全消失无踪。</p> <p class="ql-block"> （图片均剪辑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