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洺河湾</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老天爷专捡软柿子捏。这天吃过黑夜饭,刚刚还是满天星斗的夜空,就像那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转眼被一层乌云遮住,浓如黑墨的长夜紧紧将洺河湾包裹得水泄不通。星星点点的农家灯火仿佛要被长夜所吞没,奇怪的是福祥嫂家堂屋柴院尚未透露出任何光亮。骛然间一声孩子的啼哭打破了这黑幕中一时的宁静,紧接着传来了福祥嫂那焦急惊恐的声音:“嗷……嗷……小明不……哭不哭……。”原来福祥嫂正在哄孩子睡觉,突然就见那本就昏昏黄黄的灯泡毫无征兆地熄灭,孩子因受到惊吓哇哇大哭起来。福祥嫂这些日子本就因为男人死得吓人加上街坊流传自家房后砖拱桥神神鬼鬼的闲言碎语心里打怵,现在灯火就这样突然熄灭,漆黑夜色的隐秘更让她产生无限的暇想。孩子“娘……娘……”一声声嘶叫,让她内心焦躁不安,就如那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她下意识颤惊惊抓住轻飘飘的灯绳“滴答滴答”不停拉动开关,灯泡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过去像电灯坏了这样的活计都是自家男人去做,现在家里只留下她孤儿寡母,马上就失去了依靠。若要找人来修,黑灯瞎火的也不好意思张那个口。何况天一黑她就怕得要死,根本不敢出门。福祥嫂鼻子酸涩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悲痛摸索着找到煤油灯,却是忙中出乱,嚓嚓连续打动火柴竟然怎么也打不出火来。正这时,她突然见自家窗棂上透进来时隐时现的光亮,那亮光晃晃悠悠仿佛在浮动,揉了揉眼睛再细细端看,窗外像也有飘动的影子。福祥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咋不开灯?”这突然一句话声飘来,使福祥嫂那高度绷紧的神经仿佛要断裂,心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那踏踏的脚步以及门扇的吱扭声,就如死鬼男人的鬼魂又回家吓唬老婆孩子来了。福祥嫂“啊……”大叫一声,急切间连退三步,晃眼定眸,才发现是连祥兄弟。连祥亦被吓一跳:“咋了……咋了嫂子?”福祥嫂惊魂未定,一把抱住连祥哥,“嘤……嘤……”哭了起来,鼻子一把泪一把道:“你可把嫂子吓坏了!”那痛快淋漓的哭泣仿佛是要把积压多日的惊恐委屈苦闷孤独一股脑儿发泄出来。</p><p class="ql-block"> “哎,嫂……嫂……,我又不是个香油饼儿,让你抱着还能啃两口。”连祥哥特逗,明明见了福祥嫂的悲戚样内心里发酸,出口的话语却又幽默风趣,那浑厚的男中音充满了磁性,仿佛能把这满屋子黑暗照个透亮。</p><p class="ql-block"> 福祥嫂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这才意识到怀里抱着刚进门的连祥兄弟,赶忙羞涩地忪开了手。</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让福祥嫂打着手电,自己麻利地找来了工具,逐段检查线路,最后才笃定是灯泡坏了。随即就到供销社买来灯泡换上,那暗黑的堂屋忽然就明亮起来。真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家是什么,家就是男欢女爱孩儿抱腿的香火气儿。这屋里的媳妇是用来疼的,没有了男人的呵护,那还算家么?正所谓阴阳相合才是正道。</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忙完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天已不早了,就对着福祥嫂说道:“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咱早些歇着吧。我到隔壁厨房睡就行”。</p><p class="ql-block"> 福祥嫂“哎”了一声,连忙打开橱柜拾掇床被,到厨房支架好床铺,安顿连祥哥洗簌睡下,方才离去。</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的到来,使福祥嫂绷了多日的神经得到稍许抚慰,一晚上搂着孩子睡了个少有的安稳觉。</p><p class="ql-block"> 一晃五个多月过去,连祥哥白天下地吃完黑夜饭后来,福祥嫂日子过得倒也安身。</p><p class="ql-block"> 这天后半夜,福祥嫂翻来倒去折腾半夜刚刚睡着,突然就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翻身坐起往窗外观看不由就是凌然一肃,只见刺眼的闪电过后紧接着就响起“嘎巴嘎巴”震耳欲聋的雷鸣,随后瓢泼大雨被席卷而来的狂风裹携着在空中舞动,宛若盘旋的巨龙,那声势像要随时把飘摇的老屋拍得粉碎。福祥嫂突然想到坊间一个传说:行云布雨的龙王爷,会突然从门缝儿伸爪子进屋,抽走里面人的骨头,被龙抓了的人就变成了软面条。居说有次下大雨,一个在地干活的农人躲到了树下,一道响雷在树冠劈下,雷雨过后,有人亲眼看到躲雨的人浑身上下不见哪处有伤痕,却变得瘫软死得通透。想到此福祥嫂一把将小明搂在怀里,生怕被啥东西抢走。张嘴喊道:“连祥……连祥……,你快过来啊……!”由于浑身紧张声音都颤栗起来。</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干了一整天农活,这时睡得正香,突然听到福祥嫂紧张急促的喊叫,唯恐出现不测之事,精神激灵玲就灵醒起来。不顾外面狂风暴雨,登上裤子几步就冲到堂屋来,站在屋中间地面瞬间湿了一片。他摸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嫂?”</p><p class="ql-block"> 福祥嫂瑟瑟抖作一团:“我害怕”。</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看福祥嫂没啥大碍心稍放宽,而她那萧瑟的样子却又让人心疼:“别怕,只不过是雷雨来得大了点,有我呢。”声音不大,可在福祥嫂听来却压得过屋外的炸雷。</p><p class="ql-block"> “嗯,你别走”。福祥嫂这时就是个小女人。</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热辣辣地说:“放心睡吧,我在这儿守着”!这时的连祥哥身影高大,那透亮的眼神闪烁着坚定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有了连祥哥在旁边,福祥嫂就觉得依靠上一座厚重磅礴的高山,再大的风雨也被这山峰阻挡在了屋外面。她那冰冷的心如春风化雨般开始融化。</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连祥哥紧马就把铺支在了堂屋里。为了避嫌,专门在炕沿边拉了道横帘将屋隔开,白天敞开,夜晚拉上,一个炕上,一个地下。</p><p class="ql-block"> 日月如白驹过隙,一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自从结婚到现在,成祥哥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每一想起福祥嫂孤儿寡母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就愧疚得慌,今儿又给媳妇提起这件事。成祥嫂听了叹口气,她对福祥嫂生活的艰难情感的煎熬感同身受,寻思怎么能具体帮帮她,看着男人自言自语道:“福祥嫂还年青,是不是给她找户人家,有个疼人的男人,俩人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那紧蹙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成祥哥都觉得可乐。她平时风风火火的习性与这时的状态简直是天差之别。不等丈夫回答,成祥嫂猛一拍大腿:“哎!我还真想起一个人来,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哈哈……哈哈哈,我咋这聪明嘞。”</p><p class="ql-block"> 成祥哥一脸懵圈,这媳妇一惊一炸到底唱得是哪出。忙问:“你说得是谁”?</p><p class="ql-block"> “连祥哥。”成祥嫂笑答,紧接着掰指头分析道:“这公母俩人品相貌都没得说。连祥哥家里穷,找个媳妇也不容易。虽然驻过几天劳改队,可那也是让穷给逼的,又没干什么对不住人的事。福祥嫂结过婚,还有个孩子,找个称心的男人也不好碰对。可巧这俩人在一起做伴时间怕也有一年了吧,脾气性格也都磨合了解得差不多了,撮合一下准成。” </p><p class="ql-block"> 提起连祥哥驻劳改队这事,不由就怪他轴得厉害。那天我小妹端小碗盛了几个饺子不舍得吃,坐过道石墩上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饺子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的奢侈品,连祥哥从门前过就逗她:“让哥尝一个,我给你买糖吃。”小妹听说有五颜六色的糖吃眼里早冒出光来,赶忙把饺子伸过来让连祥哥品尝。连祥哥尝了一个连味都没品出来就下了肚。又尝一个再尝一个,一个没注意一看小碗,本来就没几个的饺子早吃光了,小妹哇就哭起来。连祥哥闹了个脸上无光,本想给小妹去买糖,一摸兜却是两手空空。于是连祥哥给小妹承诺,一定给你买很多很多糖。搁一般人这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连祥哥却当真。这才有了连祥哥挨家挨户收鸡蛋,先到县城卖,以后又到能卖更高价钱的邻县卖,收购的农副产品越来越多销卖的地方也越来越远,最后被抓驻了劳改队的结果。当然赚得辛苦钱也全被没收。</p><p class="ql-block"> 成祥嫂是个说干就干事不过夜的急性子,吃过了晌午饭也顾不得收拾碗筷,给男人说了一声“我去福祥嫂家了啊。”走马就和福祥嫂当面罗对面鼓谈了和连祥哥的这事。福祥嫂虽然是过来人,脸皮却薄,那总也晒不黑的俏脸瞬间红到了脖颈。看福祥嫂久不开口,成祥嫂急道:“行不行你就给个痛快话,竹筒倒豆子咱别藏着掖着。”福祥嫂虽然羞涩,但毕竟是两个女人在一起说话,头微微点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连祥哥那高大的身影就俏俏藏在了福祥嫂的心里,只是那层窗户纸她始终不愿捅破。她既怕拖累了连祥哥,又怕连祥哥看不上自己这结过一次婚的人。还怕这死过丈夫的女人犯克夫命再害了连祥哥。遭遇丈夫意外惨死,福祥嫂胆子越来越小,心思却越来越重。一想到一年来一个屋顶下那隔开两个世界的布帘,连祥哥那近在咫尺强壮的男人气息,福祥嫂心就嗵嗵嗵跳个不停,找这样的男人她是十二分愿意。</p><p class="ql-block"> 这天晚上连祥哥又来到福祥嫂家,再见面两人都装了心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连祥哥记得今傍黑对成祥嫂说的话:“我这又穷又驻过劳改队的人,这辈子都做好了打光棍的准备,天上掉馅饼的事,咋能轮到了我头上。”连祥哥偷瞟福祥嫂,越看越待见。张口说:“嫂子,你若能看得上我,是我天大的福分。往后我会舍命对你好。” 福祥嫂心里暖暖的,轻声说:“我刚死了男人,你就不怕我命硬对你有影响?”连祥哥摇了摇头说:“我啥都不信,只知道积德行善比拜多少神佛都管用,命硬克夫那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我结过婚还带个孩子,你就不嫌弃?那么多漂亮的大姑娘你不找却找我这么个人,你是不是傻?”“不管天下的女人有多少,我就觉得你是最好的那一个。至于孩子,我喜欢还来不急呢。”连祥哥一想到俩人能在一起过日子,睡觉都能在梦里笑醒。“你以后就别叫我嫂子了,直接叫我名字杏花吧。”连祥哥叫惯了福祥嫂,猛一改口还有点绕嘴:“杏……杏花?”福祥嫂羞羞应道:“哎。”连祥哥故意逗她:“杏——花——”声拖得老长,杏花羞得脸一扭:“不理你了。”一晚上俩人你有情我有意,说不完的悄悄话。虽是两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却如牛郎织女鹊桥会,到此两颗心才碰到了一起。却谁知世事无常,就因为两人彼此相爱,在洺河湾掀起了天大的波澜。(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