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别 大 舅

花林

2022年暑期任务管理期的最后一天，突然接到远在长春的表妹的电话：大舅因病抢救无效已于昨晚去世，她不知道该不该告知二姑——我妈妈，稳妥起见，电话打给了我。她说大舅走得很安详，根据当地风俗，明天一早举行告别仪式。因为疫情，也因为路途遥远，让我们不用专程赶赴长春送别，她只是礼节性地通报告知一下，云云。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措手不及，我机械地答应着，放下电话，我该怎么办？去吧，明天开学了，开学之初事情很多，而且学校的防疫政策规定出省回来必须居家隔离10天，那意味着开学以后的两周之内我无法到岗，这明显不现实。不去？也可能会终身遗憾。我的思绪飞速地转动起来。

妈妈和大舅姐弟情深，妈妈念叨了一辈子：53年考入天津大学，虽然学费、生活费都国家统包了，但是零花钱一直都是大舅提供的。50年代初大舅从上海参军入伍，在部队，每个月微薄的15元津贴主动资助一半给妈妈，每两个月15元钱，风雨无阻，从不短缺，直到妈妈大学毕业。这是何等的慷慨和大气？后来部队辗转也到了天津，姐弟俩同在一座城市，大舅是放映队的放映员，妈妈周日都去帮大舅洗衣、收拾日常，然后姐弟俩或逛街或倒片，其乐融融。一个倒片是工作，一个看倒片电影是娱乐，这个世界我相信看倒片电影的人一定为数不多，但是妈妈是其中一个，以致于多年以后聊起来她依然兴致勃勃，沉静在往日的温馨快乐中。大舅从来没把自己当恩人，理直气壮地求感恩、求回报，也从没听他提起过这段往事。倒是妈妈一直铭记在心，念念不忘。90年代大舅有一年来杭州，送给妈妈的礼物是全价买的鄂尔多斯加厚款的羊绒衫，新款，2000多元呢，他真舍得，可是妈妈舍不得穿，2009年我公派出国去巴西和法国等地考察，妈妈说公务活动穿着要体面，不能给祖国丢脸，把崭新的羊绒衫转送给了我。特别喜欢大舅那种“从来都不在乎钱，从来也不缺钱”的气度，不在乎钱是因为钱是身外之物，再有钱也只能一日三餐、夜眠一床。现在物产丰富，想吃什么有什么，但是没有节制的生活是灾难、是悲剧。不在乎钱是内心充盈、富足的外在表现，心穷了，没见过钱般的贪婪模样靠钱是改变不了的，所谓欲望如沟壑难平。从来都不缺钱，那是要有挣钱的底气和本事。妈妈至今不明白现在的人为什么可以置亲情于不顾为了父母留下的财产反目成仇，或老死不相往来，或大打出手？大概是欲望比较多，又没挣钱的本事吧？大舅生前是白求恩医科大学医疗器械领域的高级专家，自学成才。他考上过吉林大学历史系，因为外公的一句话放弃了，外公说：干什么有出息？当工程师有出息，当孩子王吃粉笔灰有啥出息？他果然靠着勤奋和努力钻研成为了优秀的高级工程师，成为了医疗器械领域颇具话语权的专家。

假如说没去吉林大学不算遗憾，那这一件就是特别遗憾的事了。当年他在部队由于表现突出，又符合严苛的报考条件，被批准报考哈尔滨军事工业大学，笔试毫无悬念地通过了，成绩特别优秀，但是体检的时候血压有点偏高，测一遍偏高，再测一遍还是偏高，部队很惜才，让他第二天再去复查，第二天血压还是不争气地偏高，部队只能忍痛割爱，就这样他和心仪的哈军工失之交臂了。2019年我从哈尔滨出差回来，途径长春去看望他，告诉他我此行去了哈军工。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依然难以释怀：那时候的人怎么那么老实？回来吃一片降压药第二天再去能有什么事？是哦，放在今天算什么事？但是这么小的事却改变了大舅的人生轨迹，确实可惜，毕竟哈军工是当年的国防七子之一，是有志青年人人向往的地方。

这么想来我必须去，替自己也替妈妈送别大舅。我赶快联系学校防疫部门，了解最新防疫规定，得知原来的出省回杭州必须居家隔离10天的规定刚刚改成出省报备即可，马上报备、立刻报备；然后上网查询飞长春的航班，所幸有下午1:50的飞机，飞行时长3小时，下午5:00即可顺利抵达，特别完美。对了，还得跟领导请假，一个字：“准”！赶快手脚并用地收拾行李，匆匆奔赴机场。让人欣慰的是血浓于水，上海、北京出发的亲友几乎同时抵达长春龙嘉国际机场，距离阻隔不断炽热的亲情。

少小离家老大难回的大舅长眠在了东北那片辽阔的黑土地上了，上海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有他熟悉的市井味道、手足同胞和美味佳肴，在他动身去往天堂的路上有他挚爱的兄弟姐妹和来自各地的晚辈为他送行，他一定会地下有知的。多期待再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多想再看到他睿智而又温和的笑脸，无奈此景已成追忆。

大家都很忙，告别仪式结束的当天我们就一起返程了。考虑到90岁的妈妈和大舅的深厚感情，回杭州以后没有和妈妈提及长春之行，她也不知道她亲爱的兄弟已经离她远去，就让她感觉岁月静好、亲友无恙吧。一日接到大舅妈的电话：你妈妈来电话了，我没接，你们告没告诉她？？一会儿她还会来电话，我怎么说？我说没告诉她，再来电话您告诉她：大舅不太好，在医院呢……

或许活着、健康地活着是爱你的至亲最大、最朴素的期盼，也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