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工作的地方是旧的学校改建,古有《陋室铭》,借用一下名称,姑且称之为陋园可谓恰当。</p><p class="ql-block"> 说到陋园,与我可谓缘分已久。当我青春韶华的时候,刚毕业就分配到这里当了一名小学老师,那时她是新建的一所小学校,而我是年少轻狂的、心地纯良的、唯一的年轻公办教师,既未尝人生磨难,也不解世事繁华,经常有点自我陶醉的拉着手风琴,足足的书呆子气冲天而发,那时的愁烦,有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工作了四年,调到中学去,教了七年书,又被调到教育办去工作了几年,又折回到这里,也已经快十个年头了。人生有的时候很有意思,有的跑横的直线,有的纵向攀登,我呢,转了一个小圆圈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已经物是人非。其实物也已非旧物,只有那个框架还在,其他的早已是几经更迭。虽然不断修缮,房屋却越来越破旧,尤其是秋冬的时候,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荒凉,像一个逐渐衰老的人,虽然极力地打着精神,最终还是掩盖不住颓败的气息。四进深的院落,树木很多,又高大,庭院深深,有着莫名的一点阴蔽,一点神秘,没人的时候又有点阴气过重。然而却有一种执着的生气与她的衰老形成对比,一种活泼泼的阳气给她带来了平衡。这是一所幼儿园,当孩子们做游戏,喊声、欢笑声震天的时候,那些神秘颓废和荒凉就被一洗而尽,成为一个充满生气的乐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荒凉破败是外人对她的感觉,我对陋园却有着非常独特的一份感情,好像有着两位一体的默契。我,一个普通的教师,对工作,对人生,对感情的许多思考和认识,我的思想从而立走向不惑的蜕变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普通的人适合在普通的地方,这是一种协调,对人和地方双方都是一种慈悲。这是经过半生多修炼才得到的体会。曾经非常痛苦矛盾和纠结,因为孤独创业的艰辛,被恶意猜忌的的抓狂,对人性的困惑,整日关在窗内冥思苦想直到头脑清晰的疼痛,也用曾国藩的著作励志,涵养一段中和之气,蜷在沙发上体会颜回“曲肱而枕之”的况味,使自己得到精神上的巨大力量。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一切终于过去了,人生韶光也随之流走了,想到这些的时候,怎不让人潸然泪下呢?一种掺杂着点悲凉的,惆怅的又是释然的情怀。</p><p class="ql-block"> 当新春来临,在宽阔的大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不忍放过每一个角落,每个地方又都会让我的心底产生细细的喜悦和满足。每一棵树,每一棵花都要去看看,那些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我们亲手种下的,办公室旁边的竹子刚要成林,爬山虎舒展了新叶,爬满了半墙,里面还有一棵凌霄,都是我手植。那个山墙上的花架,我认为是自己的点金之笔,原来的地方是厕所,拆除之后有残留的地基,无法遮挡,丑陋不堪,又百无一用,便在此设计了一个花架,紫藤萝快长成一架瀑布了,让这破败之间留下一点诗意,这是我对她的愿望。孩子们有着朴素的审美,他们总要到下面去玩,去坐,在温暖的阳光下,蜜蜂的嗡嗡声中交谈,是喜欢紫藤萝的美丽。</p><p class="ql-block"> 操场上的植物有几年是一大片荠菜。春到溪头荠菜花,多么清新的味道,清新的诗,操场上一片荠菜花随风起伏也是非常美的;几年后荠菜式微了,变成了一片葶苈,我们那儿俗名叫做芝麻盐棵。葶苈稀少了,又长出了越来越多的车前草。春雨后的操场,仿佛变魔术一般,车前草一夜觉醒,全钻了出来。老师孩子们都不舍得踩,新生命那么娇嫩,看到这些草,总是忍不住想起远古的诗,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些中药野菜的时候,陋园可真是半部活的《本草》,且不说满园角落都是蒲公英黄色的花朵,惹得外人来采;苦苣菜在绿化区的紫叶李下面才有,南边的人叫它做苦碟子。地黄长得很瘦弱,没有什么成果。我的小竹林里长出了地锦,俗名叫“家雀蓑衣”的,本地快绝迹的一种野菜,可以治疗小儿腹泻。跟前是薄荷,是虞美人不旺盛改种的。里面长了很多繁缕,俗名叫鹅肠菜。种植园地、花池里都有旱莲草,也叫醴肠草,折断了流出黑的汁液,可以止血用,也可以补肾阴。还有一种青青菜也可以止血敛血,就是学名叫做小蓟的,开着好看的紫色的花。园子南部荒凉处则长了大片的枸杞,秋季,枸杞子莹润红亮,一串串的可爱。西院我还发现了茜草,也叫血见愁的。还有许多许多,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都那么茂盛得自在坦荡”,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都充满莫名的感觉,像张爱玲说的“在没有人和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p><p class="ql-block"> 园里有很多的小动物,黑喜鹊在放学后占据校园,大群的,有的喜鹊情侣在散步,在水管旁喝水,有个在大柳树上做了巢,准备生儿育女。有的在泼妇吵架,喳喳喳喳的闹,有两只喜鹊撕了一只麻雀,没想到它胖胖的那么可爱其实却很血腥。有的小鸟把卵产在冬青棵上了。流浪猫领着可爱的小猫出窝了。小刺猬在夏天的夜晚窸窸窣窣的行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些都是陋园给予我的,给予孩子们的,我对她的博大充满了感激,她的破旧的外表里面是盛满了蓬勃的生命的,包括我们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有时过去的同事会来说话,她打电话说忙不忙啊,不忙我去找你说说话吧,很久没和你聊了,工作的事,很烦闷。来了,说一番,走了,就是这么平淡,又亲切。没有鸿儒,也没有白丁,只是些平平凡凡的小知识分子,说着自己的小悲喜,对自己来说却又是深刻入心的。</p><p class="ql-block"> 老师们总是说,啊,我们这里是多么的破旧啊。我解嘲又不无认真的说,大学之大,在大师,而不是在大楼;我园之好,也不在房新。有的说要是园漂漂亮亮的,走在人前也有点尊严。如果人的尊严需要房子来支撑,那么尊严也太脆弱了,又太容易得到了。</p><p class="ql-block">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或许不久,或许还有很久,最终我必将离她而去,陋园,占据我职业生命半数时光的陋园,我对她的感受是一言难尽的。</p><p class="ql-block"> 时在2011年6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