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一种希望

茶者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启蒙音乐是《东方红》和《国际歌》。青少年时期，伴随我们成长的是现代京剧革命样板戏高亢嘹亮的叫板，进人大学后，开始接触港台校园民谣，当然还有邓丽君，一丝温柔抚慰着青春的躁动。真正领略音乐魄力，将音乐与灵魂溶合，却是到日本留学后的事情。

很早就听说有这样一部交响曲，名为《新世界交响曲》，却无缘相见。

二十几年前，我只身东渡日本自费留学。学校在神户，住在京都我的经济担保人佐腾老太太家里，并在他们家的工厂干活，那是一个做羽绒被的作坊。由于语言的隔阂，沟通不足，再加上当时两国经济发展巨大差异所产生的心理落差。使得我在工作生活中时常与佐腾老太太及周边日本人有所冲突，过得并不愉快。终于在半年后的一个凌晨，我抱着行李，从佐腾家里跑出，并转到京都上学。

佐腾老太太非常生气，三上出入国管理局告状，也到我在京都的学校进行交涉。这样，我在京都就很难立足，校方让我另寻出路。

当时，出国是一条充满希望的独木桥，前途、事业、发财梦全系在这根弦上，突然感觉弦要断了，我的脑袋不知怎地糟了一下，两眼发黑，泪水夺眶而出，奔下楼，抓起自行车，冲进灯火辉煌的夜幕。不一会儿，天下起了大雨，顺着我冰冷的脸庞无情地流着，我毫无目的地使劲踩着自行车，到处乱窜，最后实在踩不动了，便迷迷糊糊地走进一家“老虎机”店，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投进老虎机，输个精光。当天深夜，我孤身一人抱着行李，带着一颗极度疲惫的心踏上前往东京的动车。

　　到了东京，寄居在朋友家里，四个中国人挤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中，什么都没有着落，心如一粒升空的气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有一天，在闲逛音像店时，突然发现《新世界交响曲》的CD，便心有灵犀地买下一张，然后，在仅余的几万日元中抽出二万多，买了一架CD随身听，赶回住处戴上耳塞，轻轻地摁下播放键：

陡峭的山蜂，云雾弥漫，一枝红杏在云雾间缓缓飘落，一阵悠长的园号如希望般幽幽地沁人心田，春风轻拂，一大片百合花含苞待放，轻启芳唇，突然，沉重的园号，叹息，大团大团的黑雾从天而降，山不见了，花也不见了，黑暗，说不清楚的伤痛仿徨，黑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一缕轻烟般的笛声从远处传来，啊，来了，花团锦簇地飘来一群天使，衣袂飘舞，面含桃花，啊，出现了，彩霞托起天穹，托起多少热切的目光，心弦战栗，啊，大阳跳出了海面，希望的太阳在升腾，势不可挡……。

天哪，果然是新世界的交响，是曙光与黑暗的博击，是失望和希望的交织，是美好未来的赞歌，枯干的心田被美妙的旋律滋润，无望的心胸被希望之火点燃。

第二天，我到附近的图书馆查看了有关资料，方知，德沃夏克并不是想象中的音乐神童，他出生在一个小旅馆主和肉商的家庭，从小艰辛，16岁才进人一家风琴学校学音乐，毕业后到乐队拉琴和教人弹风琴为生，遭尽白眼，穷途潦倒却奋斗不息，51岁时，应邀担任纽约国家音乐学院院长。在此间，创作了《新世界交响曲》，初演时，听众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许多音乐权威认为，就优美的旋律而言，《新世界交响曲》是一切交响乐中最动人的，是作者人生心理体验的一个优美的总结，看来，《新世界交响曲》确是音乐世界的瑰宝，我是相见恨晚啊！

当时的生活确实很苦。一大早出去，回家已近十二点，耗尽气力，甚至连洗脸、刷牙的愿望都没了，隔壁还住着一个神经病，每晚不是大笑就是大叫，天花板也是木板的，由于年久失修，人一走，吱吱嘎嘎的响。日常生活工作中，不但要应付日本人各种要求，中国人之间也互相倾轧，还有浓烈的思乡之苦。用身心疲惫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但是，只要我一戴上耳塞，神情便为之一爽，天下就是我的世界。就这样，《新世界交响曲》成了我每晚临睡前必听的曲目，成了我在异国流浪生活中1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

　　半年后，渐渐地，我对生活重新有了信心，在昼夜兼程打工的同时，也昼夜兼程地重新开始学习日语，到东京一年后，参加了日本文部省举行的日语能力一级考试，而后又进了日本放送大学日本近代史专业开始较正规的学习，同时还发扬雷锋“钉子”精神，开始了文学创作，在银座一家叫“阿子玛”的烤肉店，在端茶送水的间隙，在餐巾纸上，写出了一批反映中国留学生辛酸苦辣的诗歌，在东京华文报和国内一些刊物上发表，有了一定的影响，后来，由于特殊的原因，我中断了在日本的学习和生活，但回顾起东京的那段生活，觉得无悔无恨，感到特别的充实。

回到国内已有好些年了，生活从国外那种飞荡奔腾的激流变成相对平衡安静的小河流，时间富裕了，生活空间扩大了，白天，应付这样那样的事，接触这样那样的人，算忙碌，也不算忙碌，但每当夜晚，万籁静寂时，我的心中总有一种莫明的忧伤，韶华无情飞逝，事业却没有着落，在国外时，那种对故乡对祖国刻骨铭心的爱，往往被眼前现实碰撞得支离破碎。道德水准的失衡，世风渐落，祖国在前进中明显存在着种种隐患，像一颗颗的石子撞击心田，荡起波浪，使我的内心难以平静，心痛不已。.

这样的时刻，我只能打开音响，让《新世界交响曲》的旋律在我的客厅久久回旋，在幽暗的灯光下，我仿佛看见消瘦的脸庞，闪着睿智目光的德沃夏克朝我走来，比划着细长的手臂和我娓娓交谈：优伤是一种心弦的颤动，就象早春的雾笼罩着森林，深秋的枯叶飘零在小路，是一种美丽的气质，让音乐伴随你，正如让绿叶的泪珠伴着春天，让变幻莫测的白云伴着蓝天一样，相信自己，让忧伤轻轻地伴着你。当迷雾渐渐散去，透过你优伤的泪眼，你会看到在牧笛的伴奏下，初春的小树林在跳着欢快的舞步，在鹿群欢快的脚步声中，一个桔黄色的圆球正冉冉上升，相信生活，相信未来，正如你相信音乐，没有什么比生活更加美妙的东西。

每当这时，我的心绪会随之平静，在内心深处，总会涌动着一股金色的暖流，在一种微微的陶醉下悄然人睡，在这样的晚上，我总会做一个同样的梦，在一大片花团锦簇的原野上，有一支上千人的大型交响乐队，提琴成排，钢琴成行，铜管乐器闪着阳光般辉煌的光芒，在一个伟岸的华人指挥下，乐队时而低吟，时而咆哮，时而优美，时而雄浑，如九曲黄河般，乐曲声在广柔的大地上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中国如旭日东升，新世界无比灿烂辉煌！

音乐是一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