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祖祖硬朗而快活的身影早已留存在我记忆的深处:一手摇着棕叶扇子,一手拄着黑色拐杖,神采奕奕,白胡飘飘……</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的曾祖父</span></p><p class="ql-block">子叶</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曾祖父离开我们已经有久了,可我时常会想起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曾祖父来自那个遥不可及的过去,那是一个充满了沧桑和神秘的年代!贫苦农民家庭出生的曾祖父是断然不可能有上学识字的机会的,年纪尚小的他早早便开始为生计奔波了。他帮地主家种过田,后来赶起了马车,主要的生意就是把乡下小煤窑的煤转运城里卖掉,中间赚取微薄的一点差价。每次“出车”,一般除了满满拉上一车,他还会挑一担,赚的其实就是这样一点力气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一天,天蒙蒙亮,在运煤前往城里的路上,曾祖父在路边捡到了“一吊钱"。这“一吊钱”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而对于愁吃愁穿的贫寒家庭来说其巨大的诱惑力就不用说了。可曾祖父把这吊钱带回家后不准家里人动一分一厘。后来,经多方打听,他最终把钱还给了失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个年代,维持生活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吃了上顿无下顿是常事。乡下也经常有讨饭的来,对来到家门口的叫花子,曾祖父在家里本来也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也会想方设法给人家一点,一碗谷子半碗包谷什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离家不远的小河边有一处碾房,这是村里人刨米的地方。曾祖父把碾房从地主手里承包过来,替全村人碾米,赚来的了一些糠壳和宝贵的碎米,没想到靠这居然养活了一家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曾祖父在乡政府当过乡兵。当时的乡长就是当地族中颇有名望且乐善好施的地主,曾祖父是他最信任的人,送信联络一般就由他去完成。有时乡长去区里开个会他会背着枪全程护送,那时只能翻山越岭,断没有什么车马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刚解放时,匪患很严重,解放军秘密进驻当地剿匪。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潜伏在半山腰的解放军战士发现了山下村子里出现了一点灯火,估计是土匪在活动,于是火力全开,子弹也打到我家老屋外的竹林“咣咣”作响,第二天,才发现我家马圈里的那匹大青马被打死了,家里人想去找解放军理论,曾祖父拦下他们说:“只有赶走土匪才会有好日子过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曾祖父是贫下中农的代表,他做过生产队队长,带着村里人挖煤修水库,建高炉炼铁。经过三年自然灾害,饿饭开始了,那是极为艰苦的年代。凭着难以想像的吃苦耐劳精神,全家老小居然奇迹般的都活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有人怀疑我们家私藏有粮食,还把我们家划成富裕农民。村里的极左分子不分青红皂白把曾祖父绑了去,还私设公堂,打伤了曾祖父的一条腿,这让他留下了终身残疾。全家也被迫搬了几次家,在附近漂泊了一年多才又回到家里,后来终于平了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土地下户,家里的日子才逐渐好起来,而这时曾祖父也近古稀之年。然而他是闲不住的,劳动是他一生的习惯。他每天都会精心照顾一头水牛,放牛,喂水,割草,每天都在重复这些工作。待我稍大一些,若曾祖父有事他会让我帮他照顾一下牛,喂喂牛水,甩甩牛草,天气热时也会把牛牵到家门口的水河里让它滚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有一天中午,曾祖父出门为牛割草,天突然下起了暴雨,他回到家时早已全身湿透了。我帮他换衣裤,还用毛巾替他擦干了身上的雨水,我记得曾祖父当时一直笑咪咪的看着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家里没有喂牛了,可曾祖父仍没闲下来了,他居然主动提出为集体看护后山山顶的那片松林。每天上午下午他都会走上一个来回,家里人见他乐意,也没有反对他。每年年底领那几十块钱的工资其实不重要,用他的话来说实在是不忍心那片松林被人砍光了。一九八八年,曾祖父因为爱护山林的事迹被县政府授予“老有所为精英奖",他亲自到县城领回了那张象征一生最高荣誉的奖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每年年关,忙碌奔波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好好享受最悠闲的时光了。我们家却异常忙碌,曾祖父要准备好过年要用的钱纸和蜡烛,无论我上小学还是中学因为一般都放了寒假,所以我也会来帮忙。钱纸是买草纸来加工,一大合裁成四小合,再用一个木棰和特制的铁制弧形工具在一大块木墩子上就可以把它加工成需要的模样。至于蜡烛的制作自然要复杂得多。把全部削好的竹签先不松不紧裹上一层草纸,接着将买来的一大块石蜡放进火炉上的铁锅里加热,待石蜡完全融化后将铁锅从火上移开,浇烛的工作便正式开始了。一次只能拿三五支竹签,一遍又一遍轮流在锅里上蜡,一般三四遍便成了,最后看着几大簸箕白白胖胖的蜡烛,即便已经腰酸腿疼可心里不用说有多高兴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有一次,曾祖父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笑咪咪地说:“孙头,要过年了,你们去街上吃碗抄手!”我们接过他手里的两块钱,一口气便蹦到了街上,那是记忆中我吃的第一碗最美味的抄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家有一条黑狗,它据说是我出生时买来喂的。我长到十岁还是小孩,这位老朋友却已经老了,但一家人倒没有嫌弃它。只是那年的春天,油菜花开了,有人告诉我们黑狗夹着尾巴在田坎上乱窜,大家都担心它疯掉了。有一天下午,黑狗终于回了家,照常躺在后檐沟它常呆的地方,曾祖父悄悄开后门用锄头砸死了它。曾祖父眼里有些湿润却不停地说:“不能让它害人,不能让它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曾祖父因腿脚实在不方便也就不再上山看林了。每当听到大伙说山上的那片松林长得好,他在一旁总是满脸的幸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曾祖父手上掌握着全家人的“命根子”,那是一个泛黄的塑料封皮笔记本,第一页就是字辈诗,这是他让我抄写的。中间是一家老老小小几十口人的年庚生月,都是曾祖父用毛笔书写的,字写得算不上流利,却很整洁。平时,这个本子被装在一个木匣子里,放在他的床架的搁板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我都参加工作了,有一段时间却不敢回些家,因为家里人总会问起我的个人问题。开始时倒可以用先干好工作再说来应付,后来都不知怎么回答了。一听说我回家了,曾祖父会拄着拐杖,摇着扇子来看我,他一般也不说什么,只是偶尔会说:“人咯,几十年的光阴,就是前传后教一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记忆中,在我们的老街靠近仓库的地方有一座古庙,后来失了火烧毁了。曾祖父是总会首,由他成头,经过多年的努力,那座毁于火灾的古庙终于得以异地重建。他的晚年,有不少闲暇的时光都是在庙上度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一手摇着棕叶扇子,一手拄着黑色拐杖,神采奕奕,白胡飘飘……</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