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承载的历史正义——从电影《满江红》说开去

霜凝

诗词承载的历史正义——从电影《满江红》说开去 （在政协委员读书群的文化讲座之一）霜凝（唐双宁） 定风波·电影满江红观后重读岳飞小重山词（欧阳炯体）霜凝千载寒蛩夜又闻，梦回灯下泪沾巾。还我河山豪气贯，拍案。清河洛水建功勋。圣旨金牌松竹乱，冲冠。风波亭上绕冤魂。心事瑶琴弦已断，长叹。将军不懂赵家人。 初七上午，《中华辞赋》杂志之约写卷首语，以电影《满江红》为题，一小时交卷，限一千字内，真是勉为其难也。 南宋绍兴年间，经历靖康之耻的岳家军从襄阳出发北上，“横扫千军如卷席（毛泽东）”陆续收复了洛阳附近的许多州县，前锋直逼北宋故都汴京，大有一举收复中原，直捣黄龙之势。而此时此刻，作为南宋皇帝的宋高宗赵构，一心议和，连下十二道金牌命岳飞立即班师，岳飞不得已率军回到鄂州。他痛感坐失收复失地的良机、痛感靖康之难难以洗雪的耻辱，百感交集之下奋笔急书，写下了一首气壮山河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作为宋朝子民，岳飞背负岳母精忠报国的嘱托，一心报效国家，“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植）”，“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作为三军统帅，岳飞身披战甲，直捣中营，“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卢纶）“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马戴）于民，岳家军深受人民爱戴，于战，岳元帅可于乱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且如探囊取物……这样的历史背景，这样的历史人物，写下这样的历史词篇，可以想像岳飞当时的心境是何等激昂、何等悲愤；也可以想象这样一首千古绝唱对于饱经磨难的民族是何等的精神慰籍、何等的文化寄托。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烘托下，著名电影导演张艺谋导演了电影大片《满江红》。电影一经上映，便引起轰动，观众如潮，热议如潮，由电影而引发的各种岳飞研究、宋金史研究也如潮….我在这股潮流的裹挟下，也观看了这部电影，并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写下了同调读岳词一首：“传唱千年，凭一曲，万家音绝。堪做证，八千云路，一天星月。匹马仰天声独啸，三军怆地人凝噎。一腔恨，拍得那栏杆，都成屑。君难测，君令铁。长嗟叹，长江别。看风波六月，一亭飞雪。昨日昭关悲白发，今天武穆冤魂骨。皆抛去，尽染满江红，将军血。”写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发不可收，继而又填南宋爱国词人陆游、辛弃疾、陈亮、张元干、张孝祥、刘过、刘克庄等同调十首以吁长气…..1.水调歌头·读陆游江左占形胜北固亭中望，千古大江流。连山佳处形胜，杯酒忆孙刘。淮北胡兵压境，江左文人掷笔，泼墨筑危楼。遥对靖康恨，难耻贺兰愁。卜算子，钗头凤，少年游。何如一曲宏放，水调唱歌头。叔子襄阳豪气，大将东吴遗憾，说与古徐州。鼓角无声处，词唤万兜鍪。 2、永遇乐·读辛词京口北固亭怀古落日楼头，斜阳窗外，人老天暮。岁月无情，归途有限，堪与谁人语。江山千古，人生总爱，谈笑旧时樯橹。而如今，廉颇白首，已经不堪回顾。园中腊蕊，墙边荒草，飞鸟喳喳盘树。欲说还休，闲愁归梦，最是迟来悟。溪头剥藕，溪东锄豆，余事梦中相吐。且谈起，荒祠一片，神鸦社鼓。 3、水龙吟·读辛词登建康赏心亭楚天燕地三年，日来空寂无情绪。楼头独倚，辛词一阕，闲吟几许。遥想当年，建康亭里，千年风雨。更遙岑远目，吴钩拍遍，断鸿里，知何去。回望只身敌虏。扫胡营，气吞如虎。换来却是，有心报国，无心南渡。万字平戎，刘郎才气，只堪栽树。水龙吟，一曲如何拭泪，对天无语。 4、摸鱼儿·读辛词更能消几番风雨想当年、单刀擒虏，囊中之物如取。只身拿下张安国，万里气吞如虎。真壮举。更自此、旌旗壮岁中原土，万夫南渡。忆汉箭朝飞，书生意气，赢得九州誉。谁曾想，却是蛾眉太露，长门总有人妒。美琴十论拳拳意，不过相如文赋。堪种树。闲愁苦、长安独把危栏抚，断肠谁诉。只是不知君，君王心事，粉黛六宫处。 5、贺新郎·读辛词甚矣吾衰矣谁道停云美。武陵人、青山共看，与山同醉。为赋当年层楼上，识得几多滋味。垂白发、人间万事。山色水声听数语，忆挑灯、醉剑连营里。来与去，也相似。而今谈论狂人耳。可唤来、青莲东坡，料应如是。搔首东窗知何物，一盏浊醪应喜。且莫说、二三人子。天下相随诸公者，似东风、夜放星花起。多少话，与君说。 6、贺新郎·读张元干寄送李纲胡铨慷慨悲凉处。且听来、慢词一曲，与谁倾诉。胡马楼兰扬州路，吹断几多风雨。李丞相、关河平虏。七十五天升大帐，怅秋风、万落千村兔。挥泪别，送君去。高难天意谁能度。秉红烛、耿河淡月，对床无语。歌尽南天闻金缕，大白一杯高举。恁底事、凉催残暑。一叶扁舟横野渡，任垂纶、渭水青山悟。身已是，斜阳暮。李纲胡铨皆为南宋主战派，后被贬海南成为“五公”的二位（海口供有五公祠）；李纲任丞相七十五天即遭罢。 7、水调歌头·读陈亮送章德茂大卿使虏一把辛酸泪，依旧水流东。大卿朝虏千里，遙望马群空。回首徽钦岁月，宋室凄凉北去，对座井中逢。知是腥膻许，多少耻臣戎。对苍天，对大地，对长风。冲冠怒发长啸，曾捣贺兰峰。汉使如今自叹，为问南师何处，不见月如弓。赫日何时出，无语紫宸宫。 8、六州歌头·读张孝祥长淮望断舟师北阻，采石水天惊。南北岸，东西线，两军行。一江横。建邺城头望，边仍紧，尘仍滾，塞鼓响，胡骑叫，一声声。更待抬头，目断三千里，是处膻腥。想那洙泗水，笳鼓正悲鸣。望到天明。意难平。把胸中气，手中笔，腰中剑，一杯倾。完颜亮，瓜州渡，北酋薨。欲挥缨。谁道时易失，干羽舞，远神京。中流楫，中原誓，却收兵。遗老南天泪尽，王师望，枉自多情。六州歌头事，案上赵家觥。一介书生。 9、沁园春·读刘过一介词人，心在沙场，稼轩为朋。想岳家元帅，李纲丞相，匈奴渴饮、胡虏饥烹。寒角枪刀，秋原铁骑，周大将军细柳营。楼兰破，好让它金甲，配得功名。可怜白发丛生。终无奈枉谈纸上兵。便请来苏白，约来辛陆，彘肩斗酒，将种诗盟。西子湖边，郁孤台上，笔下龙蛇任纵横。便如此，有鹧鸪啼叫，也带边声。 10、木兰花慢·读刘克庄渔父词叹河东司马，蓑笠小，谪人孤。想万径千飞，寒江独钓，回想当初。愁余。太公渭水，有文王百里雪眉须。牧野旌旗漫卷，圣人一辆檀车。唏嘘。也隐于渔。西伯去，有谁欤？只长歌老酒，扁舟一叶，自饮三觚。吾庐。世间是事，看斜阳暮霭有中无。放马闲人一个，诗中泊里游凫。 我看电影《满江红》心绪起伏，浮想联翩，其中一个角度，我认为最有历史生命力的，是正义；最能承载历史正义的，是古诗词。坦率的说，《满江红》做为一部悬疑电影，还没有我所预期的那样深刻，但结尾齐诵岳词的场面确是震撼，并由此引发我思考了上面两句话。其中第一句话自不用解释，第二句话，不仅是由于古诗词的简短易记、押韵能唱，更在于它特殊的语言逻辑而具有的深刻性和承载量（篇幅所限，自也不能在此展开叙述）。当然有人说此首满江红并非出于岳飞之手，也有说岳飞手书诸葛亮出师表为明人所书，还有在岳史的细节上深入论证并提出不冋意见…..其实这都正常，事物是复杂的，事物的发展都是矛盾运动变化的结果。但是，事物的基本面，即岳飞是伟大的民族英雄、岳案是史上最大的冤案，这己是不可更改的史实。学术可以讨论，矛盾基本面不会改变，人们心目中的精神上的岳飞已经升华和超越了历史的岳飞…..岳飞不朽！满江红不朽！我们的民族精神不朽！ 附：十首南宋爱国词人原词1. 水调歌头·多景楼陆游〔宋代〕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2.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辛弃疾〔宋代〕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3.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辛弃疾〔宋代〕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栏杆一作：阑干)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4.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辛弃疾〔宋代〕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怕一作：恨)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5. 贺新郎·甚矣吾衰矣辛弃疾〔宋代〕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6. 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张元干〔宋代〕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7. 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陈亮〔宋代〕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8、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张孝祥〔宋代〕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9、沁园春·斗酒彘肩刘过〔宋代〕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10、木兰花慢·渔父词刘克庄〔宋代〕海滨蓑笠叟，驼背曲，鹤形臞。定不是凡人，古来贤哲，多隐于渔。任公子，龙伯氏，思量来岛大上钩鱼；又说巨鼇吞饵，牵翻员峤方壶。磻溪老子雪眉须，肘后有丹书。被西伯载归，营丘茅土，牧野檀车。世间久无是事，问苔矶痴坐待谁欤？只怕先生渴睡，钓竿指着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