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闲聊25 弱女安心的战斗

燕子

四月的一天，安心正在门诊上班，突然接到老家舅妈的电话，说舅舅被确诊食道癌了。安心的脑袋嗡了一下，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想到年轻时的舅舅是何等的生龙活虎，安心就忍不住地伤心难过，赶紧小心翼翼地给舅舅打电话安慰：“发现还算早，做完手术治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说不定连化疗都不需要做呢。”

电话那头的舅舅很乐观，情绪还不错，呵呵地笑着：“安心，我没事儿，我们院子里的王二娃也是食道癌，发现的时候比我还晚呢，现在好几年了，活蹦乱跳着呢。”

舅舅的状态多少让安心有了些许的安慰，她想：舅舅这个时候糊涂点是最好的。

安心舅舅七十出头，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没多少文化，可安心最喜欢这个舅舅了。那几天，她常想起小时候，在舅舅家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想起舅舅做的各种美食。从那天起，舅舅的病情便一直挂在安心的心上了。每天给舅妈一个电话，便成了安心必做的功课。

舅舅入院没几天，舅妈在电话里告诉安心：你放心吧，舅舅住的是当地最好的三甲医院，过两天，外科主任就给舅舅做手术了，是做微创。安慰之余，安心还是心存疑虑：以她的医学知识和查找的文献资料，她还不放心，又请教了外科医生：如果舅舅还没确定是早期还是中晚期食道癌，微创手术不一定比开胸大手术好。安心又安慰自己：人家手术医生有自己的评估标准，自己只是个内科医生，有专业知识的局限性。安心在心里希望是自己多虑了，祈求手术顺利！

舅舅手术当天，安心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到傍晚，终于接到表弟的电话：手术顺利，可手术进行了7个小时。安心一惊，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在舅舅的胸腔镜微创手术进行中，医生才发现舅舅有严重的肝囊肿，异常肿大的肝脏压迫到胃，才又紧急请肝胆外科做开腹手术，手术中两个肝囊肿破裂……

安心气愤道：手术前只需做个腹部B超，就可以知道肝脏肿大的情况！这分明是医生的疏忽导致对患者的术前评估不足啊，但想到手术也做过了，这时候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安心也只能安慰自己：向前看！祈祷可怜的舅舅能早日康复！

从父母和舅妈的电话中，安心知道舅舅在慢慢的恢复，她开心地给舅妈汇了一万块钱，说给舅舅补补身体，过段时间再抽空去看望舅舅。

一个月后，舅舅一家欢天喜地地出院了，没想到出院的第二天，舅舅突然腹痛不止，呕吐，解不出大便，舅妈吓得叫了120，赶紧把舅舅又送回了医院。在临床工作了三十年的安心知道：之前手术中肝囊肿破裂，液体进入腹腔引发感染，以及长达七个小时的麻醉等导致了舅舅的急性肠梗阻。

日子就在这煎熬和希望中或慢或快地往前走着，那天，安心又打电话给舅妈，再一次被惊吓到了。原来，舅舅第二次入院已经十几天了，竟然一直住在胸外科病房保守治疗，腹痛没有一点点缓解，十几天不进食，人已经被饿的皮包骨头了。

安心的火噌的就上来了，对着电话大叫：这不是视若儿戏吗！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完全性肠梗阻不及时手术，是要出人命的，却又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终于，在第二次入院后15天，舅舅的肠梗阻手术总算是做了，这个男人的体重从140多斤降到100斤。面对患者和家属的质疑，医生各种解释推卸责任，老实巴交的舅舅舅妈想：熬一熬吧，熬过去就好了。可哪知天有不测风云。

终于熬到拆线了，可是祸不单行呐，拆线后两个小时，在静息状态下，舅舅腹部的伤口直接爆裂，都可见肠子了。

看着生不如死的舅舅，舅妈哭的没了主意，安心年迈的父母气愤地去找医生理论，医生不但没有半点歉意，反而轻描淡写的解释道：“这个病人最近营养不好，所以伤口长的不好，很正常的”。还说：“我们连缝合都搞不好，还当什么医生？！”

然后，就在病房里，把舅舅的肚子又缝起来了。可怜的舅舅，像个牲口样的被折磨着，痛苦，屈辱，这个一米七六的男人，体重只剩下90斤了。

愤怒的安心心急如焚，告诉舅妈：“不能忍了，告他们”！舅妈为难地说：“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敢啊，后面还指望医院治病呐”。安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替舅舅写下一份申诉书，让自己八旬的父母找医院交涉，可院方内部评估后的结论是：医护人员的治疗、操作都很规范，没有问题。

是可忍，孰不可忍，弱女安心下定了决心，不管有多累多难，她也要和医院来一场战斗。可家里的人都劝她：算了吧，要扳倒医院，让他们认错，明摆着是以卵击石，没用的。

可外表柔弱的安心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偏不信这个邪。她对丈夫说：“我的人品，我的专业知识，你信得过吗”？老公坚定地点头说：“老婆，我相信你，我支持你”！然后，她又争取了父母的支持。

请好假，买好飞机票，弱女安心准备去战斗了。

那天，刚下飞机的安心很是疲惫，但她顾不得休息，赶到医院。看到瘦的皮包骨头的舅舅，安心的心像被虫子噬咬般的痛，舅舅努力地对着安心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过一阵子等我伤口长好了，我就出院，得了这个病，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想治了，不然我们家是人财两空啊”。

安心忍住不争气的眼泪，坚定的对舅舅说：“您放心住在这里好好治病，我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第二天一早，按照和医院的约定，安心和妹妹带着年迈的父母一起来到了医院。医务科王主任接待了他们，看来者是两个弱女子和一对老人，王科长紧张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他很官方地介绍了医生的治疗流程、再加以解释，大概意思是：医院没有任何问题，话里话外，带着不容侵犯的傲慢和敷衍。

坐在对面的安心，耐心、认真的听着，不时用笔在纸上记着，待王科长说完，安心不卑不亢地逐一指出了医院的每一次医疗失误或是事故，包括：第一次住院的术前，医生对患者病情评估严重不足，手术粗暴引发腹部感染，手术长达七个小时，直接导致并发肠梗阻；患者第二次因急性肠梗阻入院，却十几天住在胸外科保守治疗，让患者饱受病痛折磨；患者腹部伤口拆线后两小时出现开放式开裂，可见内部肠子，惨不忍睹；患者第二次入院后出现肺不张，肺栓塞并发症等等。她质疑了医生的专业技术能力；更严肃地斥责了医生面对病患和生命如此轻率的态度、视生命如草芥的不负责行为；最后，安心提出了她的赔偿诉求。

这时，对面的王科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板。他可能在想：这女子有点不简单呐。

接着，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便在王科长和安心之间展开了。俩人都据理力争、斗智斗勇、不甘示弱，这场唇枪舌战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慢慢地，王科长没有了一开始的不可一世，他的态度温和了很多，也有了略显敷衍的口头道歉，但仍然没有诚恳的认错和实质性的赔偿意见。

最后，王科长看似好心地建议：你们可以打官司嘛，如果我们医院有错，我们一定会道歉和赔偿的。安心猛地站起身，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对着王科长说：“我明确地告诉你，第一，官司我肯定不打，第二，我从来不惹事，但是事情来了，我从来不怕事”，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医务科。

王科长追了出来，陪着笑脸对安心说：“我们再商量商量嘛，刚才谈的不好，我们可以接着再谈嘛”。

又是近一个小时的激战，在安心有理有据的争取下，王科长的态度似乎是好了很多，也有了比较诚恳的口头道歉，并答应一定给予患者更加积极的治疗和一定程度的经济赔偿。

当天下午，安心和父母就接到舅妈开心的电话，说医院已经给舅舅换了一个单人病房，并安排了会诊，治疗计划也比之前积极了很多。

身为一名医生，安心热爱这个辛苦而神圣的职业，她相信几乎每一个医生都希望把病人的病治好，谁也不想故意出错。她想：只要他们知错能改，只要舅舅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她的目也就达到了，这件事情，也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这只是她善良的一厢情愿。

回家后的安心还没高兴、轻松几天，又接到了舅妈哭诉的电话，原来，过了几天，王科长对着老实巴交的舅妈，竟然全盘否认了之前答应安心的道歉和赔偿，王科长的话里话外，还带着理直气壮、毋庸置疑的威胁，把舅妈气的差点吐了血。

安心与王科长之间的第三次战斗，是在安心拨去的长途电话里展开的。王科长虽态度客气，语气却是官方和傲慢的，他对安心说：“没关系的，你们可以打官司告我们嘛，我们不怕！……我就不怕他们还不来我们医院看病了”。

安心突然明白了，王科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安心是厉害，但是她没时间跟医院耗啊，她迟早是要回去上班的，可是面对老实、软弱的舅舅、舅妈，就太容易欺负了。

安心本来只是想跟医院摆事实、讲道理，让他们知错改错，重视治疗，让舅舅能早日康复。没想到医院出尔反尔，有恃无恐，彻底挑战了她的底线。安心咬紧了牙，她知道战斗还没结束，她想：靠自己单枪匹马地战斗，力量还是太薄弱了。她要想个办法，让这些医者中的败类，让这些已经丧失了良心的“白衣天使”长点教训。

父母，丈夫都劝她：“算了吧，这件事你已经很尽力了，舅舅的治疗也比之前积极了不少，况且，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是斗不过医院的。”

如果说，安心这场战斗的初衷是为了让舅舅得到更好的治疗，挽救生命，那么，到后来，安心的战斗就不仅限于此了，她想让那些无良医生付出点代价，长点记性，不然，他们还会继续祸害别人的。

安心找到在当地司法部门工作的好朋友，好朋友听完安心的介绍，真诚地说：“安心，我信赖你的人品，信任你的专业素养，我和几个正直的朋友，一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共同来打赢这场战斗”。

在安心执着的坚持下，经过朋友们的艰苦努力，几经周折，安心终于等来了院方的电话，医院的领导勇敢地承认了他们在术前，术中，术后所犯下的医疗错误，诚恳道歉后，完全同意了安心的赔偿诉求。舅舅的维权终于有了满意的结果，那一刻，安然激动地流泪了。

弱女安心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战斗，最后以胜利告终，舅舅一家历经苦难，却也深感安慰。

好朋友对安心说：“真正要感谢的是安心你自己，你的信念和坚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知错、认错、改错是做人做事的道德准则，对方确实是有恃无恐挑战底线了，这次硬怼算是给他们上了一堂课吧！得道者多助，朋友们也是跟你一起做正确的事”。安心的心里充满了感恩和自豪。

但是，医者安心，更有些忧心，她想：自己幸运有朋友们的帮助，才最终取得战斗胜利。可那些找不到帮助的弱势群体，又该如何？

作为一名医者，安心特别渴望看到这样的画面，医患和谐，在患者的眼里，医生不但有怜悯心、良心、爱心，还有仁术。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医者仁心，患者安心。这是她和所有的医者共同奋斗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