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妈妈(二)

邸兆武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鸡蛋饼的诱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有一年回家,母亲说我的小学同学“红儿”,被警察铐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据说红儿在邻镇的一家效益颇好的铸造厂干活,老板是他亲戚,厚待手下员工,除了及时发薪,平常时节,还给员工有吃喝穿戴方面的福利恩惠。他是外镇人,能进这家令人艳羡的厂子,想必,也是老板对这位穷亲戚的提携照顾,当不负盛情,时时感戴为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干的时间长了,红儿熟悉了厂里的情形,看出了管理的破绽,见老板亲戚坐豪车、住别墅,就不满足自己的那点薪水,动起了发财的歪脑筋。他每天偷些厂里的铁料,绑扎在腰围,外衣一裹,瞒过了看门人,骑自行车捎回家。日复一日,集腋成裘,偷来的铁料竟在自家院里堆成了个小山包,用篷布掩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只要你来的回数多。果不其然,一两年后,他被人赃俱获,逮了现行,门卫报了警,公安抄了家,赃物之巨令老板瞠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说起红儿,不由勾起了我对童年的一段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红儿和我小学同学,曾是一块的玩伴,有时散学后我也去他家玩。他父亲被社队抽调,外出干活,常不回家,他的哥姐也多时饭后出工,家里只有他娘俩。有那么几次,我发现红儿从灶房里出来,手里竟拿着黄澄澄的鸡蛋饼吃。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简直太奇特了。他很不自然、遮遮掩掩的表情告诉我,这是他妈偷着家里其他人摊的,他娘俩吃偏食呢。我故意转过眼,装作没看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个年代,社员家里养鸡少,每家户好不容易攒下一帽碗鸡蛋,不是被大人缴了公购任务,就是拿兰州城偷偷换几斤玉米面,农户人家没有吃鸡蛋的条件。我对吃炒鸡蛋的印象,仅仅是每年清明节给先人上坟时,母亲在舀饭的大铁勺里倒一点清油,打一个鸡蛋,滋啦啦炒成金黄的碎花花。给先人祭祀时,象征性地泼撒几渣渣,剩下的端回家,几个兄弟姊妹就抢着吃完了。说是吃,其实是尝了一点,但炒鸡蛋的美味,却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家院子里,跑着一只铁红公鸡,两只黄母鸡。东边院墙根,有一座低矮的鸡房。每当放学后,看到大母鸡“咕咕咕”叫着出了房,我就知,那是母鸡刚下了蛋。我把手款款地伸进鸡窝,就能摸出一两颗暖乎乎的蛋来。我小心翼翼地拿进的厨房。厨房里,有一只乌釉锃亮的小坛子,专门盛放鸡蛋。我的记忆里,这只小坛坛,总是装不满。每次快凑满一坛时,就被家里的大人拿到城里,换成金黄色的苞谷面或褐黑色的小麦面提了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很羡慕红儿,他是小儿子,他妈,会偷偷地给他俩摊鸡蛋饼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也想吃鸡蛋饼,那摊开炒熟的蛋饼,黄澄澄、热乎乎的,散发出格外诱人的香味,让人馋涎欲滴。我和红儿一样,也是家里的老生胎,兴许有一天,我妈妈也会偷偷地给我烙呢!于是,带着这份美好的期盼,我开始悄悄地梦想、等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等啊等,好久了,妈妈还是老套套,每天做的还是大锅饭,不是和上洋芋、青菜的玉米面疙瘩,就是手擀的黑面条,再就是禾田面馓饭、黑面锅盔,甚至还有如血般殷红的高粱面窝头、白茬茬的干红薯块等,没有一丝儿摊鸡蛋饼的意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妈妈,你不知吗,我想吃你摊的鸡蛋饼?妈妈,你咋不摊呢,你不会吗?清明上坟时,你炒的鸡蛋花不就很香吗?妈妈,平时你啥都知道,咋就不知道我的心愿呢?妈妈,你若像红儿妈,偷偷地烙鸡蛋饼,我也会学红儿,不告诉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这样的心思,我心里有,不敢说。以后过的日子,仍如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每次看到红儿吃鸡蛋饼,我心里也好馋,对我的妈妈好失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年后,红儿读书留了级,我就不和他玩了,渐渐淡忘了他家那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饼,也不再巴望妈妈会趁家里人外出,偷偷地摊鸡蛋饼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成年后我想,那时,或许是妈妈不知道我的心思,或许是妈妈压根儿就没那种想法!妈妈对父亲,对一家子儿女公正公平,从无偏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人的鼻子就是尖。食不果腹的年代里,走过街巷,谁家厨窗里若是飘出点清油炝葱花的味道,半个巷道都香呢!我只能耸耸鼻子,咽咽口水,心思谁家又改善伙食呢,炝了清油的饭真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七十年代后期,生活水平较以前有了改善,家里能见到白面了。年头节下,母亲会擀些白面饭,比以前一味地吃玉米面、黑面、糜谷杂面要细滑、爽口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候,父亲和大的哥哥去兰州城干活,受的苦大。我们几个小的在乡念书。母亲为了给下苦的爸爸和哥哥增加营养,总是给他们烙些白面锅盔,托人捎去。记得母亲把烙熟的五六个热锅盔凉冷后,就在案板上整齐地码成了一个“圆柱”。母亲手指着圆柱吩咐:这是给你爸、你哥的,娃们不许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们每天早上去学校,母亲会给每人装一圆铁皮罐炒面,罐子大小略有区别,根据岁数不同各拿各的,不论能否填饱肚皮,就这定量的一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学校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已不拿炒面或黑面、杂粮面做的馍馍了,吃的都是白生生的锅盔。早自习下后,大家利用休息时间,纷纷从书包里掏出自带的干粮,顿时,教室变成了食堂,最诱人的,还是空气中飘来的那股股白面馍的清香。与家境好的同学比,无论吃穿,我们兄弟姊妹都比他们寒碜,但在那个时代,家境差的同学相对多一些。破锅配破盖,西葫芦配南瓜。相处久了,大家彼此习惯,互不在意这些生活条件上的差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厨房案板上摞起来的白面锅盔,和同学吃的白面馍一样,散发出诱人的芳香,但我记着母亲的叮嘱,从未剥过一块白面馍。以致若干年后,母亲与人聊起我,总免不了夸道:我娃乖得很,案板上放的白面馍,大人不同意,他一口都不吃!听客一脸困惑——这娃瓜着呢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中专,跨出了家门,远离了故乡。我小时候的玩伴,那个吃黄澄澄的鸡蛋饼,让我流口水、咽唾沫的红儿,便没再进入过我的视野和梦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的母亲,这个当年四十多岁时就疾病缠身、娃儿不认、长夜难眠、泪湿枕巾,打划交代后事的女人,竟奇迹般地被兰州陆军总院的大夫治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经济与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巨变,我家也跟上了时代前进的脚步。特别是每到腊月迎年时,我家能宰一两头年猪。母亲七十多岁了,但她精神矍铄,系着兜襟,踮着小脚,炒成的肉臊子,装满了一水缸,乳白的猪油,装了一坛子,蒸熟后点上红点点的白面花卷,总有一大笸篮。至于吃荷包蛋、鸡蛋葱花饼之类的饭食,已成了稀松平常的小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九十年代末,我成了一个乡下单位的小主管。回家后和父母聊天,说起公用经费的事,我给母亲言:妈,我一年经手花销的公款有十万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经历了旧社会,过惯了穷日子,经常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的母亲听后一脸的惊讶。那时间,她对十万元的概念,和现在的人对百万、千万元的认识差不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神情严竣又不失风趣地朝我道:“哦呦,那么多啊!我的娃,公家的饭能吃,公家的一分钱都不敢乱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坐在母亲身旁,砸吧着旱烟的父亲总不忘老话重提:“哼哼!你不知道,钱财就像盐水,越喝越渴;你可要记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父母亲的话自有道理,可他们不知我心里当时的想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妈、爸,你们对儿女自小管教甚严,未经你们允许,我连自家的锅盔都不敢剥一嘴,今天习惯已成自然,哪敢以身试法,贪求公家的便宜?红儿妈背着其他人,和小儿子偷偷摸摸好吃好喝,他的例子不就摆在前头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亲爱的妈妈,我也是你的小儿子,你不给我摊鸡蛋饼,不与我吃偏食,对人公正公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品行,早已融入了我的血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诱人的鸡蛋饼,当年如果我吃了,还会是如今的活法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