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碎念

浩瀚

　　年过了，元宵节也过了，一点感触，碎碎念念，诉于笔端。

我们一家人于年前腊月二十驾车从红河出发，因为出发的有点晚，10点半上高速，出云南后，进入贵州境内，无休止的隧道，数不尽的高山，7个小时，几乎跨过贵州全省，然后是湖南，到凌晨四点赶到湖北襄阳服务区休息，第一天行程1700公里，都是老邢一个人在开。他比我小一岁，叫他老邢是因为他肤色黑，长得比较沧桑。他说我开的慢，第二天中午他实在是困了，换我开了俩小时，于当天下午6点终于到了老家。

　　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晚上到家吃完饭早早就睡了，两天两夜的时间赶了两千六百公里的路程，真的是累了 。第二天一早腊月二十二，我们一家四口去医院探望孩子们的小爷爷，就是我公公的亲弟弟，老邢的亲叔叔，身体情况很不好，手术做不了，已经有半个多月无法进食，靠打营养液续命维持。

腊月二十二夜里，下了一场雪，早上打开窗帘，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2023年的第一场雪，我突然有一点兴奋，像小时候看到雪一样，我跑到外面在车上写了一个日期，我数字写的不好看，不要笑话 。雪还在下着，真冷，小刀似的风把我的脸和耳朵都吹红了。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都冷，正逢三九和四九，最冷的时候说是零下15度，吓死人，真不知道我小时候的冬天是怎么挺过来的。

　　二十三，我回娘家，看到老爸精神还很好，和原来一样，除了没放假的弟弟，我姐我妹，都赶回家来，一家人得以欢聚，饭菜飘香，对酒畅谈，老爸很高兴，红光满面。饭后，姐姐妹妹一家人都回县城，我和小儿子蒙蒙陪着老爸，晚上，老爸把家里的暖气烧的特别烫，怕冻着我娘俩。

一觉睡到第二天九点半，爸已经把粥煮好了，菜热好。中午时看太阳出来了，我把老爸两个房间的窗帘都解了下来，手洗过后再用洗衣机甩干，晾到院子里，阳光打在橘黄色的窗帘上，透着柔和的光芒，倍感温馨。我喜欢这两个窗帘，它们已经挂了二十多年了，我每次回家都洗一次，我对它们的印象很深，记得当年才开始流行金丝绒的窗帘，爸爸特意带着十八岁的我一起去公园附近一家窗帘店定做的，价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75一个，做了两个花了150块钱，当时还觉得挺奢侈的。我还记得做窗帘的人跟我说，你爸爸就是看上这个花色的窗帘了，我说爸爸喜欢的我也喜欢。所以这么多年了，都不舍得换掉，铁丝圈都已经生锈了，可是我现在，倚着墙边的枣树看着它们，还是照样那么喜欢。

还有两个锅盖，从我上学起我爸就买的，从前买的东西质量就是要好，这么多年了还在用，我也把它们擦的亮亮堂堂的，我在擦洗它们的时候，就想起我多年前上学时干活的样子。

很多东西舍不得舍弃，我们固执地守着它，是因为它系着我们从前的日子。

　　在娘家住了两晚，腊月二十五傍晚老邢来接我回婆家，因为回来的路上去县城超市买了好多东西，到婆婆家门口时，白天房檐上淌下的雪水结成了冰，积在门口，我两手里拿着东西 ，穿的是皮鞋，一脚踩到冰上面，瞬间躺在了院子里，当时我想，坏了，摔傻了怎么办，这个年就麻烦了，老邢原来就经常嘱咐我，让我走路骑车一定小心，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能摔倒，后果很严重，曾经有一个嫂子摔了一跤，四个月没能下地。我刚开始不敢动，过了几秒，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觉得身上没疼，就爬起来了，把一家人都吓了一小跳，幸亏我穿着羽绒服，幸亏在自家院子里摔倒，不然在大街上那得多尴尬。

　今年在老家，我差点去那边去报道。大年初六，还是在这个院子里。

一大早上，老邢就带着他叔叔去医院换药，取药，因为年前大年三十把他从医院接回老家过年的 。他们走了后，我和俩孩子就呆在屋子里，我一直在角落里看书改诗，到11点半左右，听到车子响知道他们回来了，于是我和孩子们都走到大门口拿东西。我觉得头很重，还晕得很。我把一大盒药（有15斤左右的营养液）送到前边他叔叔的院子里，回来还提了一大桶水，18公斤多的那种，刚把水放到客厅里，我觉得头更晕了 ，于是搬了个小凳子去院子里的房檐下坐着。

可是我怎么那么难受，心慌的不行，恶心腿酸，头疼欲裂，有生以来没这么难受过，我想，完了，我这是高血压，还是心脑血管之类的突发，我好像正走在通往奈何桥的路。当时就往这方面想，根本没想到是中了煤气。意识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了，我想起来他们都还在屋子里，但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脚底下开始变软了，没有力气，我强忍着走上台阶，伸手敲了两下窗玻璃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听孩子讲，他说爸爸看见我在敲玻璃窗后，忽然人往后仰，看我脸色刷白，赶紧跑出去，我已经昏倒在房檐下的台阶上了。不知过了多久，（听说我昏过去10分钟左右，）后来我慢慢开始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睁开眼睛，老邢正蹲着抱着我，婆婆公公，俩孩子都围着我，一家人都吓坏了。那时我肠胃不难受了，意识也清醒了，头还是不行，看我醒了，老邢就让俩孩子赶紧给我端杯水，俩孩子说他们也难受，没力气，老邢这才意识到，我们是中煤气了。

　我觉得自己的魂又飘了回来，可头还是特别疼，我只是不停地掉眼泪，大白天的，守着孩子也不敢哭出声，一家人在院子里就这样待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我听他们说，煤气一般都是绕着墙角走，角上的人是中毒最厉害的。我刚好就在屋子角落里待了一上午，我两个孩子在屋子的中间，所以要轻的多。

下午，我姐我妹我弟全部打电话来，也把他们给吓坏了我嘱咐弟弟不要告诉爸爸，可他没忍住，到底说了，傍晚，我老爸又打电话过来，让我老公公把火炉弄到院子里去，让我去医院检查，让我开空调，别不舍得用电。哈哈。下午点我觉得好了一点，看会儿书，我家老邢开玩笑，说我差点去那边去看书。

当天晚上老邢和几个同学聚会，喝醉了，回到家快12点了，睡在床上我听见他说梦话，还哭。睡到2点半，他忽然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我，一把抱住我说，白天可把他吓坏了，吓得他连120都忘记打，想想都后怕，他说如果他再晚回来十分钟，我们娘仨就都麻烦了，我说，差点让村里人吃席，老邢你买的那一屋子鞭炮也没派上用场，不然你还可以顺便考虑一下我的下一任接班人。他说，可别，人家一看，俩儿子，谁敢来啊 ，再说了，一大家子人大白天的看不住一个人，传出去更没人敢来了，呵呵。

有时候，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其实很短，半个小时可以改变好多事情，人到了那个时候是很无助的，我侥幸过了这一关，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也算是一种经历吧。

　　初七我回娘家，我推开门看见老爸，我扶着爸的肩膀笑着说，爸我差点看不到你了，还是有点委屈的。

下午给老爸刷了好几双鞋子，洗了几件衣服，他说燕子你可别累着，还没恢复好呢。

初八早上吃过饭，爸问我，中午给你们娘俩炖鸡吃，我说不吃，还是吃大白菜猪肉炖粉条吧，放点豆腐，豆腐家里有吧，老爸说有。

洗过碗，收拾屋子打扫卫生，不知道老爸啥时候出去的，回来时电动车上装着一大袋红薯，一大块豆腐，我说，爸你啥时候出门的，我都没听见，家里没有豆腐就不放了也行啊，还跑那么远去买，你看你这么冷的天骑车去十里意外的镇上买，冻感冒了可怎么办。爸说，骑车也方便，没多远，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就忙着进屋去做饭了。

唉，老父亲的心思啊。

吃过中午饭，看院子里太阳暖暖的，我就把弟弟房间里的窗帘也摘下来都洗了，年前时间紧没来得及洗，因为窗帘太长了拖着地，我就用剪刀剪了两块下来，都手洗干净，晾到院子里。傍晚的时候快干了，我把剪下的两块布料我想给爸爸做两个半截小门帘，家里没有缝纫机，我就用针线自己手缝，一直缝到凌晨两点，想着怕吵着老爸，明早上起床再给他挂起来吧。

我两年才回来一次，平时都是姐姐弟弟妹妹在管老爸，我一直特别惭愧。难得回家，我想多干点活，再多干一点。

　　这是老爸写的毛笔字，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写，到今天已经写了几十年了，他写字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看毛笔在他手下自由翻飞，真的是落笔生花，看他写字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我从小就喜欢他写的毛笔字诗词，尤其是最爱那首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爱看书写字的习惯也都是受我爸的影响。

　　这就是我爸前几天给的笔记本，我已经写了十多页了 ，可惜字写的不好，实在对不起观众，还比不上我原来上学时写的字好，哈。

　　中午饭后，我写了一会儿毛笔字 ，爸爸看我摆在旁边的本子，于是拿起来翻，看到我写的字，老爸说，这是你写的吧？我说是。我说我忘记带本子，就临时借蒙蒙的作文簿写了几页。老爸说哦，就走了出去。

我以为他去自己房间午休了，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正在看着书，老爸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笔记本，他递给我一个笔记本，说咱俩一人一个，人家商店里只有两本了。我说，爸你一天可跑了两次镇上了。意思是如果还有十本，他要全部给我买来。因为上回回老家，他也送给我过两本笔记本。他知道我平时爱写写字看看书的。

年前我回家时，因为阳了以后还没好利索，还是会咳嗽，老爸听见我咳嗽，让我吃药，趁我这几天没在娘家，他又一个人跑去镇上的卫生院里，买了十多盒感冒药和十多蒲地蓝消炎片，非要给我带回去。

晚上吃饭蒙蒙说姥爷熬的玉米红薯粥好喝，老爸笑着说，那就多喝点，我说爸你这凉拌白菜丝真好吃，他一听把菜都放到我面前，让我快点吃。然后第二天早上又拌了一大盘白菜丝。

老爸自己种的黄豆，让我带了十多斤，他自己夏天去河塘里撒网抓的小鱼，一条条洗干净择好，装成一袋袋，放在冰箱里，为了放小鱼，还特意买了两个冰柜来放。我每次都会冻好十几袋放在泡沫箱里面带回云南。

　　你不经意说的一句话，他会放在心上，你不经间的一个举动，他会看在眼里。我的老爸，并不善言谈，甚至有些执拗，可是独一无二，我喜欢了几十年。

　　正月十二早上，出发前我们一家又去前院看了看孩子们的小爷爷，让他安心休养，老邢已经眼睛红红的了，出门前我回头望着叔叔，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无神的眼睛，鼻子一阵发酸，我明白，这一别便是生死永隔。

　　太多的小事，不一一道来。

壬寅过去，已是癸卯，春天就要来了，今天我回到了红河，窗前敲打着键盘，记录着刚刚过去的冬的琐碎。

文:浩瀚

图:感谢云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