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老屋很老。 <br> 据父母说,那是分的薛姓地主的房子,一栋木质的吊脚楼分给四家。靠左住的是杨姓贫农,住的是偏房。中间住的是我家,两层楼两正间。右边住的是杨姓裁缝,老两口,没后人。右边偏房住的是吴姓一家,房子一直偏到瓦场。 <br> 我家住的是正房,有两扇又高又大的板门,木质的门坎,推开挂锁的门板,在门板与门坎之间露出一个三角形的大门缝,这就是每天放学回来进出家门的地方。从门缝钻进屋里,放下书包,去土灶上揭开锅盖,锅底篾制的䉕底上,会煮上一堆红苕,这便是我和弟妹们的晚餐了。然而,我们都喜欢去喝䉕底下的苕汤,很甜很暖胃,其实那已是苕糖早浆了。 <br> 进了大门,右边板墙边上放的是磨,石磨,磨拐子吊在二层楼上,合渣、玉米浆等凡是要磨成瓣、粉、浆的,都是在这石磨上推出来,这磨不是小磨,所以要推。推磨有讲究,用力推一下再拉一下,一圈就完成了,要把推拉位置拿捏准确,推磨才会轻松。 <br> 玉米粑、糯米粉、面粉等,那时候都是用这磨磨出来的,小时候,人短了,推磨材料不够,就去喂磨。喂磨就是用竹条把要磨的东西拨到磨眼里去,也有讲究,多少决定粗细,喂得不均匀,就会挨打。<br></h3> <h3> 磨的后面是上楼的梯子,全木的。上个四五步就是小平台,然后再是一架长梯,上二层楼去了。平台下面是鸡笼,母鸡高叫“个个大”之后,我们就会把手伸进鸡窝,拿了那蛋放进装粮食的木桶里。鸡蛋是那时候换钱的东西,我们的作业本、铅笔,还有吃的糕点,都是把鸡蛋在食品站卖了换钱再拿钱去买的。 <br> 梯子底下、鸡笼旁边就是水缸了。很大的一口瓦缸,很大的一个木盖子,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正月初一抢银水,要把水缸装得满满的,以喻来年金银满贯。 <br> 再往右就是土灶了。土灶是白山土打的,有两口锅,一大一小,大的主要用于煮猪食,小的当然是做人食了。灶头上,每逢过年杀了年猪,就把肉炕在这里,家里的贫富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肉多则富,肉少则贫。那时候评价家底殷实与否就看存肉多少。</h3> <h3> 堂屋(正房)和房屋之间,是用木板隔断的,在两房之间挖了一个洞,洞口上挂一只电灯,可以两屋共用,算是凿壁。灯下摆着一张大桌子,便是我们的吃饭桌兼写字桌了。 <br> 记得有一回我在桌上写作业,父亲放工回来,看我摆得满桌的书本,生气地把这些书本全部掀到地上去了,嘴里还骂道:看你将来就啃这些书本子去! <br> 吃饱肚子是那时候的生存要务,没吃的就活不下去。父亲是啃书本子的,他知道没用,挣不到8分工分,分不到足以裹腹的粮食,所以便嫌弃读书。<br> 后来,我却以读书的缘故,啃了一辈子书本子,这是当时的他无法料及的,但我在那样贫瘠的乡野考上大学,我想,一定给了他无尚的喜悦。</h3> <h3> 进了房屋(卧室),里面有两张床,一张是父亲带着我睡,一张是母亲带着妹妹睡。<br> 小时候最怕的是跟着父亲睡觉,冬天时候要睡在父亲脚那头,两手要抱着那双长满了老茧的脚,不能动,一动,父亲就会用脚踢,所以有时候必须僵着身子直到睡着。<br> 房屋有两样东西是必须写的:一是姐姐出公差带回来的炸药箱子;二是那个装零食的小红木桶。<br> 姐姐初中毕业就下学了,下学之后就去龙井子河出公差修水渠。那时的出公差可不是现在的出差,是去外地劳动,家里记工分分粮食。姐姐出工差回来,给我带了一个装炸药的箱子,我就用这个箱子装书,小时候,这只箱子里装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青春之歌》,还有一些娃娃书,我的阅读就是从那个炸药箱子开始的。<br> 那个小红木桶常常是放在床底下的,至于是哪个床的哪个地方,都是母亲放的,那是藏,因为那里面平时放的是鸡蛋,过年时候放的是馓子、翻酥儿、包谷坨坨等零食,不藏就存不住,一时半会儿就会被我们偷食罄尽。母亲藏,我们就找,母亲发现少了东西就再藏,我们就再找。而这种找,总是单独行动,找到了也只偷拿少许,免得拿得多了被母亲发现,但母亲总是能发现的。</h3> <h3> 从堂屋鸡笼上的平台上楼梯,就是老屋的二层楼上了。<br> 有时候,我会去二层楼上去睡,二层楼上被烟熏得漆黑漆黑的,有些怕人,但二层楼的雨声让我想念至今。<br> 二层楼上就是屋顶了,顶上盖的是土瓦,雨水敲打的声音就是一场交响。<br> 雨来之时,如木琴点击,咚咚脆敲;雨密之时,如沙锤轻晃,沙沙作响;雨大之时,如合弦齐奏,哗哗奔涌;风雨交加,如众乐共鸣,呜呜泣诉。雨来之清爽,雨密之神旷,雨大之震颤,交加之动心魄,令人于雨中历人生,实在难忘难却。<br> 不听瓦上雨声已经多年了,老屋雨声已别离多年了。每逢天雨,总想经历那番历洗却不得,唯见地湿水流不听雨之心情怅然若有失。</h3> <h3> 老屋已经老去了,修公路的时候。拆掉它时,我在外地读书。<br> 然而,老屋的记忆总是无法磨灭的,消逝不了的故事总是让人去记念。<br> 父亲是在这里打成特务的。 <br> 据说,我是搬到这个屋里就出生的。<br> 那些艰难的岁月,如今也只能印象了,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br> 隔壁贫农杨家不知可好?<br> 隔壁裁缝杨家当然没了后人。<br> 隔隔壁的吴家也搬了家。<br> 能讲老屋故事的人,也都老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