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之浪漫情事

孙淑珍

　　蒙曼说过元宵夜是古代中国的情人节。

在“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的夜里，月光和灯光，辉映着诗意与浪漫，多少良缘美眷、千古佳话的爱情故事就此诞生。比如南朝皇帝陈叔宝之妹乐昌公主与驸马徐德言破镜重圆的典故，就发生于隋朝初年的元宵灯会；戏剧《紫钗记》里李益在元宵夜赏花灯时拾得紫钗一枝，遂藉还钗之便，与失钗人小玉互生爱慕；再比如《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对薛绍一眼千年的动心，这些都是元宵夜的浪漫传奇。

　　自古元宵皆浪漫！其实，发生在现代元宵夜的爱情故事也很多，也很美。我来讲一段身边发生的一段现代版元宵夜浪漫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朋友的姑姑和姑父。由于不便透漏姓名，所以男女主角在下文中一律以姑姑和姑父来代称。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到处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雁门关下的塞北小县城岱岳，时值一年一度的传统元宵节来临。街上鼓乐笙箫，灯光璀璨。夜幕刚刚降临，年轻的男女打扮的齐齐整整一起涌上街头，看灯火、看玩艺（老岱岳人称所有的元宵节秧歌表演为玩艺）。姑姑就是其中一员。那年姑姑刚满二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一所小学里当代课老师，清秀可人，安静温和。

正月十五晚上，在满城灯火中，本地传统秧歌舞龙、舞狮、高跷、秧歌、彩车、旱船、踢鼓拉花、挠搁等玩艺队伍走上街头牟足劲儿地比赛谁家的锣鼓响亮，谁家的表演出彩。不管哪家班子停下来表演，四面八方的人们立刻潮水般涌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

姑姑和女伴挤在人群在看红火，两人紧紧地拉着手，生怕被人群挤散了。

一对舞龙灯的人马鼓声雷天地走来了，这回，姑姑和女伴有幸被挤进了围观人群的最里层。

本地“舞龙灯"，又叫“耍龙灯"，岱岳城一直有元宵节耍龙灯的传统，大概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耍龙灯是个体力活，一场舞龙表演下来，人人挥汗如雨。所以表演者要求个高挺拔，体魄健壮。舞龙人个个身穿黄色对襟短褂，灯笼裤,腰扎红色绸带,头裹白毛巾,一副塞北传统武士的打扮。

姑父那年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居家待业，一米八的个子，俊朗挺拔，再加上部队的长期锻炼，孔武有力。这样的好后生，早早就被元宵节的“星探”相中，左说又说被拉进了某某巷子的舞龙队里。因为颜值在线，姑父被分配在举龙头的位置，这个位置属于整个团队的领军人物。

随着密集的鞭炮声,有节奏的鼓点声，姑父的团队高举长龙先绕场子四周徐徐跑开，这是本地耍龙灯表演开始时的前奏。舞龙人一来为接下来的表演做热身运动，二来配合领队队长打场子。所到之处，人们都被逼着往后退。姑父举着的龙头硕大而威严,龙须飘动,目光如炬，本来就很吓人的。姑父跑到姑姑这边时，本来要后退的姑姑却被后边挤过来的人往前推了一把，姑父明显感到龙头在俯冲抬首时，从一个姑娘的脸颊前划过。因为表演还没正式开始，姑父赶快将龙头杆子交给旁边替补队员，反身跑过来，看伤着人没有。

姑姑的女伴也以为姑姑被龙角触着了，正忙着给姑姑脸上验伤呢，听到姑父的询问，姑姑转过头，那一刻璀璨的灯光映衬得姑姑眉目如画，听清姑父的问话后，姑姑浅浅微笑，摇头连说无妨，一张脸恬静而清纯。

姑父几乎一眼沦陷，喧嚣的世界，瞬间静谧，唯有心跳加速如鼓点。那时还没有王菲的《传奇》，但情形恰如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幸亏舞龙队伍里有人喊姑父赶快上场，姑父只得转身而去。在锣鼓的催促声中接过龙头杆子，甩甩头，带领一队人马，开始精神抖擞地舞动起来。姑父知道一见钟情的姑娘就在人群里看着表演，所以豪情万丈、分外卖力。一条巨龙上下翻飞,瞬息万变,时而“蜻蜓点水”,时而“金龙盘玉柱”,犹如遨游在霞光云海之中,翻江倒海,活灵活现，场外一片掌声。

　　一场演完，姑父的舞龙队伍被人们簇拥着继续往前走，在下一个场地表演时，姑父下意识地用眼睛搜寻围观的人群，发现姑姑和女伴竟然跟过来继续观看，心里狂喜不已。

他哪里知道，刚才他转身去表演时，姑姑就对女伴说自己特别喜欢这个队伍的舞龙表演，接下来就打算跟着这支队伍看下去。

接下来的表演，自然是姑父每到一处，就能看到姑姑的身影，两人偶尔四目相对时，姑姑含情脉脉地报以微笑。姑父也含笑点首，算作致意。姑父心里好似跟灌了蜜似的，他隐隐觉得这姑娘是奔着看他来的，那夜姑父的龙灯队伍虎虎生威，频频出彩，姑父也晋升为当晚的元宵明星。所到之处，掌声雷动，领队队长骄傲得不得了，指挥的哨子都吹坏了两个。

　　当龙灯队伍走到马邑道一带表演时，商业局这边开始放炮打城。那时还没有更高级的烟火，炮打城里面装够了足量的爆竹和花筒彩蛋之类的东西，点燃后炮打四面八方，场面十分壮观，是元宵节晚上不可缺少的焰火助兴节目。姑父这队人马正表演到一半时赶上了放炮打城。霎时间连演员带观众被炮火打得四处躲藏乱了套。姑父带领长龙队员跑到对面商铺台阶上，回头再搜寻姑姑时，佳人已杳无踪影。

炮打城结束后，锣鼓又敲了起来，散去的人们重新围观上来。姑父率队接着表演，只是满场舞动时，眼角的余光再也无法瞥见一双清澈的目光。后来又到一个个场地去表演。姑父心想，也许会在下一站看见姑姑吧，结果每次失望。

再后来，姑父的心开始乱了，心乱，步伐跟着乱。耍龙灯全靠举龙头人的精神气，领舞的姑父举着龙头蔫蔫的，整条龙都跟着抑郁了。

眼看姑父这明星的光环要消退，领队队长赶忙喊停换人，心里不免自责贪图掌声，没舍得中途换人，瞧！把一个小伙子累得脚步跄踉，失魂落魄！为了保证十六晚上的继续出彩，队长让姑父提早回家休息。

　　姑父闻言拔腿就跑，他一条街一条街地开始找姑姑，当年的岱岳城就是现在的旧城区，总共两条街，从火车站到一中的东西街，从从堡子巷到南大道的南北街。姑父踏遍两条街，佳人无觅处。最后他猛地想到了炮打城点燃后的那一阵混乱，就是在那时候姑姑不见的。冥冥中他有预感，那姑娘也许还在那里，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着不安的感应。

果然他飞奔到那里时，眼前一亮，在那灯火稀少处，发现姑姑安安静静地孤独地坐在一角，将自己置身于灯火辉煌之外。

姑父这才想起两人才刚刚认识，这样风风火火牵肠挂肚找人家会不会吓着了姑娘，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而姑姑抬起头看到姑父向她走来，很意外也很激动，眼睛里瞬间有泪光闪动。

姑姑的确遇上麻烦了，那阵子炮打城打过来，她四处躲藏，不仅和女伴失散，而且混乱中跑丢了一只鞋。脚上一只鞋的她不方便走回家，只好坐在灯火以外的地方，等着能碰到熟人给家里捎个话，拿着鞋来接她。结果等了半天，脚都冻麻木了，偏偏没看见一个熟人。正在发愁时姑父走来了。

见到姑父后她竟感到莫名委屈，姑姑使劲忍住了眼泪。姑父知道缘由后，扯下舞龙人脖子上装饰打扮的白毛巾，俯下身子来将毛巾紧紧裹在了姑姑冻麻木的那只脚上，然后蹲下来让姑姑爬上他的背，他来送她回家。

两人才刚认识，彼此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夜已深，街上人员也稀少了，姑姑在信任与危险之间要做出选择。她犹豫片刻，咬咬牙，爬上了姑父的背。

　　姑父背着姑姑尽量行走在灯火外，偶尔遇见那么一两个认识之人，姑父平静地告诉对方自己妹妹扭玩艺时崴了脚。

姑姑听后很配合地深埋面孔于姑父肩头。心里却感动于姑父的周全。她果然没看错，这个男子俊朗的眉宇间端着一股正气，他不是那种沾沾自喜的轻浮之徒。在民风淳朴的岱岳小城，他懂得尊重并保护着一个女孩与异性深夜相处时的名声。

元宵夜的月亮无声地照着缓慢行走的一对青年。姑父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从部队回来，在家待业。姑姑也三言两语完成了自我介绍。接下来两人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幸好有月亮相随，她走着，他们也走着……

远处偶尔有零星鞭炮声传来，岱岳城的烟火与温暖让俩人的内心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其实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机会，姑姑的心意也不是感觉不到的。姑父完全能主动表白一下对姑姑的一见钟情，但是姑父的稳重和教养让他保持了冷静和克制，这时候表白他觉得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月亮清而不浅，情含蓄而不扬，一切刚刚好的样子。

浪漫的元霄夜，一对年轻人就这样无声地行走在岱岳城的街头上，任清风拂面，月色动人。

元宵节一过，姑父立刻去找姑姑，正式向姑姑表白。

同年某月的一个月圆之日，姑姑与姑父缔结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