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年

雨 天

小的时候，进入腊月便掰着手指掐算着年的到来。

期待着，除夕夜虽不丰盛却足以让味蕾蜕变的年夜饭。期待着，大年初一近乎等了一年热气腾腾、肉香十足的饺子。期待着，整齐叠放在箱底包裹里一身蓝色的布衣与绒面布鞋。期待着，一小串鞭炮被抖开慢慢燃放时一声声脆响带来的开心与激发的兴奋。虽然不舍一小鞭炮“拉鞭”炸响“譬譬叭叭”火爆热烈，但零零星星、不间不断的“叭叭”声在此起彼伏中却让年的味道悠长、郁浓、欢悦。

初一清晨，早早醒来伸手枕下是最迫不急待的事，两元的压岁钱会伴岁而来，欣喜中，隔着门燃放一个“开门炮”，年就这样来了。

尚幼的心里，每一岁的增加都带着一种懵懂的感觉与欣欣幸福，昐着长大的年月总是那么急切快乐，期待的年如此一回迎春历秋，从不觉岁月似水，时光如梭，年是在日子里一次次昐着来的，哪里懂得“一天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手握黄昏”，也不明白“一年很短，短得来不及细品初春殷红窦绿，就要打点素裹秋霜”，只盼着快快长大。回首，光阴似箭，随风而逝，年是在岁月里一次次催着来的，不由感叹：“一生很短，短的来不及享用美好年华，就已经身处迟暮”。

盼着年的到来，盼着新衣、花炮、肉香、岁钱与肆意的玩闹，却未曾留意父亲鬓发微霜，母亲眼角浅纹，他们一生努力只为目睹孩子们成长中的欢悦，闻听孩子们生活里的笑语，在这种天性的伦常里我们享受着尚且无法理解的日子，这种甜涩的味道直到若干年后，直到我们同样也为我们的孩子努力人生，同样目睹和闻听他们的欢悦与笑语时，才彻悟那种无可替代的藏在天下父母心中深切的、毫无保留的爱。

“大小伙了”听着邻家叔叔、婶婶的夸奖，心里真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吃过初一的饺子，大杂院和胡同里的街坊邻居相互拜年是件既隆重仪式感又很强的礼数，这种约定俗成的拜年贺岁从没有间断，这一传统良俗让邻里间走的很近也很亲，让年的味道亲和温暖、绵甜悠长。我们随着大人不停的合手鞠拜，“王叔叔、张大爷、刘婶婶……地叫着，每一张脸上都绽放出喜庆幸福的笑容，蕴热的手在我们头上轻轻一抚，那句“大小伙了”爱意浓浓的呢称是期许也充满感概，真实、真诚、真情暖意，传递与流露的佑护与爱真切的如沐春风。我们心领那种期许却难领会那种感概。

岁月不居，春去春回，年终究让我们也渐渐长大、变老，我们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我们走着父辈的路，他们又走着我们的路，这定是岁月，定是岁月中需要慢慢咀嚼、细细品读和静静安享的美好岁月，这种似浅淡却浓情的味道，让年温暖、祥和、美好，当是心中有爱，生活皆是幸福。

拜年的第一家一定是大院里独居的冯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他，门上那块木制的“光荣牌”已被他擦出清晰的木纹，我们很喜欢去他家里，小伙伴们一起围坐在炕上干净黑亮的油布上，吃着常为我们准备的“好吃的”聆听他讲述昔日“打仗”的故事，那些峥嵘岁月他不会忘，他希望我们也不要忘，他的故事连同他腿上的那片弹伤都被我们深深的刻在心里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他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远方的一个城市工作，儿子一直希望他一同去那个城市生活但他念着这片土地，念着这四邻八舍，念着我们这些常与他为伴的孩子不愿离去。四邻对他非常得好，平日里谁家做了好饭总忘不了和他分享，过年时街坊邻居轮着请他座客俨然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他很喜欢我们就像我们喜欢他一样，每天放学后都会习惯地爬在他熟悉的炕头完成作业，说也奇怪就连襁褓中不停哭闹的孩子被抱到他的炕头，在他“不委婉”也“不着调”的哼唱里便会安静地入睡。在我们的心里他是一位长者、是一位军人更如一家亲人。他的儿子每年回来探望他时总会带些只有在大城市才能买到的糖果点心，还有他亲手写得大红对联挨家的登门拜望，为他，为父亲，更为这份深情浓意的邻里之好。

终于有一天他随着儿子去了远方的城市。那天，冯爷爷满面横流的泪水与他儿子不停的鞠拜一起让所有的人潸然泪下，这是世间美好。

拜年过后，揣着父母、冯爷爷、叔叔、婶婶们给的岁钱、满兜的花生糖果，拆开的花炮，心中溢满幸福的喜悦，已经多到五元的岁钱偷偷的藏在家里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可是这一年的零花钱，它可以在胡同口的老杨铺买“一百板”绿豆大小的糖粒，看一百场露天电影，买一百根甜爽冰棍，一百串酸甜的糖葫芦，它可以在我们最馋的时候满足味蕾，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买回铅笔、作业本，甚至可以缴上我们一整年的学费，这种内心的满足感从正月始便一直揣在心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从一年到另一年。

年，因为有了鲜红的对联、高挂的灯笼而变得喜庆，因为有了连绵不断的炮响而不再寂寞，因为有了喧天的鼓乐而春暖花开，因为有了和睦邻里而熙暖亲切，因为有了孩子们幸福的笑语而充满希望。

年的味道，是远方归来的团圆，是万家灯火的温暖，是心中美好的祈愿，是永远抹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