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2018年3月,我小时一个院子的小伴徐云燕,在我的第一个美篇作品《我小时候的三号院》中说:“记得1976年,我去呈贡倪家营找我同学吴艺玩,在倪家营合作医疗室-我院坝小朋友丽萍(立平)的知青户,那天晚上我们聊天时,她说以后要写一写我们小时候、包括知青的事情。后来,她做到了,她就是叮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73年近郊插队知青(《昆明百年》)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1972年以后的知青被称为“小知青”。“小知青”在近郊插队,没让扎根,回城有望,所以生存不算严峻。青春正好的我,在呈贡当小知青那三年,没有男友,却有几位知青女伴,她们串起了那些日日月月,令我一直难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们倪家营大队的知青(1974),我是从吴家营转来的(李建民 供稿)</span></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1.</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1973年12月22日,天气灰冷,拓东体育馆举行了盛大的知青下乡动员大会。会散后,几千名七三届毕业生登上几十辆大卡车,奔赴昆明所属的四县两区插队。观摩这一幕的我,落落寡合,藏在人群里。我是1974年1月10日单独下乡的,虽与12月的只隔了一月,但疾风暴雨的场面已无,由单位各自负责把自己后续下乡的子女送去知青点。母亲1965年响应6.26“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从昆明的医院下到呈贡洛羊卫生所。9年来,呈贡县政府、卫生局非常重视母亲这样一位科班出身的儿科医生的到来以及无私付出,洛羊公社的老乡和干部很领她的情。所以,丁医生的女儿就能从吳家营市卫生局知青点,照顾到洛羊的倪家营市文化局知青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县委大楼前的知青,右一为方菲,是1975年在县宣传队的知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呈贡县电影院(1982)</span></p> <p class="ql-block">办转户的一月里,我待在洛羊卫生所母亲身边。有一天,我发现两个知青模样的男生探头探脑地在卫生所院里溜达,后来才知道是我们村的,先来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等我报到时,队干部说,你自己一户,莫挨那四个懒鬼绊。我就这样一人一户,被照顾住进合作医疗室小四合院。小院在我们村尾的路旁,白天热闹,农民来看病,队干部也常来喝开水,后来大冲的教育系统的女知青从火车站回村路过,也常进来休息喝水,我招待她们吃队上分的水果和瓜子。晚上,关起大门来就我一个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洛羊火车站(2023.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们村是万朔村和倪家营之间的一个小村张溪营,背靠果树满坡的龙宝山,面对蜿蜒有致的马料河,距离火车站很近。每天上午8点半和下午5点半,昆明——王家营的火车从绿色的田野中穿过并发出鸣叫,就是起床和收工的时间,11点宜良车过该出工了,中午大约3点开远车过就歇晌。收麦子的时候,日落收工,年青男女都到马料河里洗澡,景象美丽。男女各认一段,不会撞车,有人从河埂经过,只要蹲下就可隐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怕闹鬼所以不让我住楼上</span></p> <p class="ql-block">我一人住的小院左耳房是合作医疗室,右耳房被隔了一半堆放柴草煤炭,我那间就很小。有时,来看病的农民会探头探脑然后吞吞吐吐地问:迈迈,立平,你敢住在这里啊?很久以后才知,房主是地主,土改时双双上吊死在堂屋楼上。村里人把堂屋砌起来,从后墙外开门做队上的牛圈。一天夜里,我被隔壁的柴草悉索声惊醒,细听还有喘息……想起上吊死的地主夫妇,吓得一身冷汗,但又想起不怕鬼的故事,心想:与其吓死熬到天亮,不如冒死一探究竟。便轻步走到柴草间外用手电一照,啊!一条大汉躺在那里……我疾声喝道“你是哪个?”那人居然答“是我”,这下子更恐怖,我边失声大叫,边拉开院子顶门杠冲出去,幸好对门家二仙姑娘开着门熬夜纳鞋底,她大叫“爹吔——立平院子里有贼”!二仙爹穿着大花短裤,手拿着扁担冲进院子,那汉已立在院内说:“莫打莫打,我是工作队呢”。他解释,工作队3天前随队里拖拉机去陆良拉洋芋种,连夜赶路,下午回队里喝了点酒,来医疗室看病,不想人多就到柴草间休息,沒想一躺就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六七十年代农村队干部学习(转自《昆明六十年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大队书记尤正明领来一干队干部,当着我,把工作队的严肃批评了一台:“还工作队呢,睡柴草上,你咋个不睡牛圈?你把我们立平吓出问题来么,我怕你负不了那个责!”。我们滿脸麻坑的尤书记,人称老尤头,话少水平高,全大队没人不服。九十年代末,我在《春城晚报》看到一则消息:倪家营放牛老人尤正明捡到几台电视机交公。原来,跑马山水库旁外贸局仓库墙被挖开,被盗的电视机藏在一条深沟里来不及拉走,被他发现报案了。2007年,我和知青户女伴小谷回队,他已卧病在床,我唤了一声书记,眼泪就来到螺蛳湾,拉了拉他的手,送了他两条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知青在呈贡的我(1974)</span></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2.</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到村里后约一个月,在一个奇冷的中午,队长来到小院说“给你个伴儿,在男生那边,领去吧!”我披上母亲在乡下穿了多年的蓝布棉衣就去了。只见男生宿舍外的打谷场上停着辆卡车,车上孤零零站着个抱猫的女孩,穿件暗红格对襟小棉袄,脸白得有些发蓝,眼睛只见黑眼仁,很胆小瑟缩的样子,幽幽地望着我。一伙男生只是靠在自己宿舍门外的土墙上看着……我连忙上前伸手拉她下车,才发现抱猫的手里还拎着个小闹钟。黑眼睛的小谷就这样和我在小屋里挤了两年,先于我一年招工回了昆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和我知青户的女伴(1975)</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后来知道,小谷的母亲是滇剧团的名角,本来是舍不得,想拖着不让她下乡插队的,无奈天天被文化局领导催促、批评,所以推迟了些时日,才单独来到。说起来也才知道,她母亲曾来暗访过一次。那天我在用报纸糊墙,忙不赢与那位探头进来的好看阿姨多聊,只对她笑笑。小谷说自己之所以下决心来,是因为她母亲夸我有几分像杨丽坤,看起来善良又正派,会是个好伴。小谷说,其实你那天来接我的样子,比母亲说的还要好看,只是伸过来牵我的手又黑又粗糙,让我心里很难受。我说,谁见过抱着猫、拎着钟来插队的,真是个城里的“白脚杆儿(ge)”,当时农村谣谚有:“白脚杆儿,白脚杆儿,某得农民么你吃鸡屁眼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斗南知青改台地</span></p> <p class="ql-block">因为是冬天农闲,我们六个知青被安排和村里的几个青年上山改台地。我们平日和男生交往不多,不敢讲话,有时同情他们没开水喝,烧一壶送去,也总是站在门外低着头说:“给你们一壶水,赶快冲到水壶里!”劳动时,我们就只低头挖地。4个男生仗着人多势众,便放肆地说笑,见我们不时低头抿嘴笑,他们大概也觉得有了回应,达到目的了,于是很开心。他们还会不声不响地帮我们,把我们挖地的口缩小一些,他们的扩大一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在斗南村柳林的小谷(1975)</span></p> <p class="ql-block">歇晌时,村里伙子爱逗村里姑娘,挑逗对象多是小稳。她是个敦实的姑娘,团支部书记,最记得她的表情常可从开颜突转狐疑。改台地之前,她跟宜良人退婚,她从柜子里拿出当初订婚的各种彩礼,包括发了霉的小粑粑,结果几乎没补什么钱就退了婚。歇晌时口架打完,一般要打架扳跤,男女扭作一团,尘土飞扬。张溪营小村地主的女儿翠屏,不炼嘴也不扳跤,她挺拔的个子,黑红的瓜子脸,微微上扬的眉眼,在我们看来是村里最漂亮的,劳动力又强,但没有伙子向她提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知青时闺蜜来找我(左一)玩在柳林(1975)</span></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3.</i></p><p class="ql-block">下乡3个月后一天歇晌时,一个脑门亮亮的戴眼镜的男同志来访我们小院。他就是多年前从昆明下乡来到呈贡多年后又任县文化局长的王林山老师。林山老师出示了一张县宣传队招人的通知,小谷指着我说:“她什么都会”。林山老师立即要我表演点什么,我狠狠瞪了小谷,平时疯跳疯唱只是求开心,哪里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实在推不过,只有朗诵了段《东方红》台词,林山老师边听边赞赏地频频点头,然后干脆地说“行了,不消看其他特长了,录取!”我反而不快,你以为我就那么个本事么,于是又跳又唱,停也停不下来。<span style="font-size: 18px;">那时我们的兩人户才建,合作医疗室也正好要抽我出来,我并不想去。但当时这种事是政治任务,大队上也只能同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宣传队下乡在阳宗海边(197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就这样,小谷送我去县里报到。两人洗了头,换了回昆明才穿的衣服出村,一路上遇到熟人,她便说是送我去县宣传队。路过大洛羊,见一个头发极长、脸白红白红的洋气女生在路边割豆,我们便猜想这是不是传闻和我们队那个男生好的,两人便大笑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几天后,长头发也来到了县宣传队,是拉小提琴的,叫高若意,她说并不认识我们队的人。这是下乡后结识的又一位女伴,她诗文、美术音乐皆备,我们可以说志趣相投。从宣传队回队上后,我们保持来往,她来倪家营找我玩,我去大洛羊找她玩,她还画了一本只有连环画一半大小的钢笔速写,画的是她们村和我们村的景致,那些电线杆上的麻雀,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去她们户玩,我在她小提琴伴奏下大唱“二百首”。那是生产队牛棚改造的,中间只有点歪歪斜斜竹篱笆隔开的男女生宿舍,据说晚上女生用水,男生都知道。我去后的第二天,她们户男生会说:迈,昨天那个女生胆子太大了,敢唱那么多黄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宣传队合影(1974,第二排左二是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县宣传队队部在运动场小平房里。我们这批招来的6个小知青女生就住那里。大家打通铺睡在乒乓球桌上,还从小学校抬了一部脚踏风琴来放在窗下,墙上贴了两张高若意画的速写。一天,我正弹着风琴,只见窗外远处我们队四个男生已来到运动场上,我下意识地缩下头,并连忙告诉我们大队一起来的小侯。小侯说“人家都来了,躲什么,太那份儿啦”。她跑出去把他们迎进来,喝水吃糖送走,我像憨包一样不会说也不会做,只看她熟练地招呼男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南门街(198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宣传队原来的5个女生是当地的,已都有不错的工作,又被抽调,在县里人称“五朵金花”。每日下午排练时,她们结伴三两穿过呈贡老街,引来不少注目礼,她们则决不环顾、昂首前行,衣裳角儿都扫得倒人。县城有个7585部队,宣传队是清一色的5个男兵,都是北京兵,个个帅气大气,吹拉弹唱舞兼备,完全是红星乌兰牧骑,从县城街上走过,特别鹤立鸡群。但不知为什么,“五朵金花”特别讨厌他们,似乎芥蒂很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宣传队的金花们</span></p> <p class="ql-block">宣传队男生,大都是不同年份从昆明下来文教卫商系统的,也有本地不同行业的。他们大都比我们年长十岁左右,但生动有趣特别好玩。每次在呈贡电影院演出完,乐队必定还要来个内部演出,保留节目有辛勤的《憨包照相》、刘志刚的《小儿麻痹》、阿德的《张明春》,最后是《打气》:所有男生在一个打气筒男生打气下,慢慢变成一只鼓足气的球,又突然暴胎,全体缩瘪瘫下,似乎一只只被扔在地上的空麻袋......再又跳起,拿上各自的乐器奏响,用不同声部唱《青蛙大合唱》:青蛙咕呱,青蛙咕呱,我是青蛙,我是青蛙.....</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呈贡县革命委员会门口县宣传队手风琴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宣传队的男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宣传队的男生</span></p> <p class="ql-block">下乡演出合我的脾气,最记得的是把月脚(掖脚)村戏称为“扯胯村”。还记得去梁王山脚的杨柳冲演出:山间小道,毛驴马匹拉着行李乐器,我们跟在后面行进,有人有句没句的拨动着三弦的老弦......<span style="font-size: 18px;">一只雏鹰突然在草丛扑哧扑哧地跳飞,被小宝和小侯一齐捉到,他们俩开始饲养这只鹰,后来谈起恋爱并结了婚。记得在杨柳冲,我们住在羊圈头上,旁边是一条直冲而下的小河,一座古老的石桥,一夜咆哮,根本睡不着。但杨柳冲的演出,记忆深刻,由于山区没有通电,是把小马灯挂在戏台上,而古戏台狭小,不得不把8人的舞蹈改为4人。台下静静的,𠵼瓜子声都能听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呈贡县宣传队下乡在阳宗海边的胡家庄(1974)</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宣传队去三十亩演出途中(中戴草帽者为我)</span></p> <p class="ql-block">阳宗海边的三十亩,也是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从铝厂下去,走半小时到,上来却要近两小时。因为坡陡,又没有马车路,五十年代全村联名上书,要求划归宜良管,交公粮可以划船送,结果全村被打成反革命。这个小村在阳宗海的湖湾里,小亚热带气候,种植有棉花、柑橘、棕榈树,村子有小水磨房,非常美丽。第二天,是胡家庄的船来接我们去演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69年的呈贡县宣传队(后排左二辛勤,右一范祖锜)</span></p> <p class="ql-block">下乡途中,女生尾随队里的两大秀才——队长辛勤(后为云南儿童文学作家)和副队长范祖锜(后为云南省社科院副院长),听他们讲小说、戏剧……下乡演出,老乡像过节一样热闹,大家在后台画妆时,辛老师在台前用方言讲自编的段子《迁坟记》,前面还某笑,后面的我们就笑炸了。记得有一句:“老倌五齿耓耙抓的两条玉龙一甩,甩在他家的门扣上担的”(五个手指抓两条浓鼻涕)。辛勤老师讲话生动简明个性,我们特别喜欢听他说话,包括会上呢话。每天下午排练前的会上,他这种说:《梨乡八月》继续摘梨;《一次考试》话剧组继续画梯形呢田;乐队排练完要“青蛙大合唱”么,青蛙儿声小点儿。辛老师说:别个说过的话要躲的。现在理解,躲的,就是要躲开别人说过的套话。所以,几年后他成为昆明著名的少儿作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医院、新华书店所在的街道(1982)</span></p> <p class="ql-block">下乡第一年我在县宣传队半年。第二年,县宣传队队长辛老师、副队长范老师又专门来倪家营招我再去宣传队,说是创作了一个写知青的花灯,非常适合集说唱舞一体的我。那时,医疗室已离不开我,我让他们就不要找书记了,做了顿饭给他们吃,送他们赶小火车去七甸。听说他们要去招知青到宣传队,还准备看望七甸知靑郑海,如有可能招他到县上搞创作。我一直单门独户,最多两人一户,知青集体活动参加不多。那天,我如果尾他们去了七甸,认识更多知青,也许后来很多情况会不一样。我没尾他们去,但那顿饭我做的糖醋干巴,令两位老师赞口不绝,多年后他们还一直提起,说是平生最好吃的牛干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头甸知青王红(二排左二)</span></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22px;">4.</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后来,我又被队里派送县里的赤脚医生训练班,昆明医学院老师教三个月,县医院实习三个月。训练班住县城马家山,那里是7585部队的驻地,大概是一个知识含量高的部队,路过篮球场边常见他们穿白背心的矫健身影,但我不好意思停下来看这些男兵,只隐约记得一位。一天半夜,我起来穿过篮球场去厕所,看到自己心仪的那位北京兵(大约),一人在月光下投篮,真不知他有何心事?心里怪疼惜的,回来后便一直睁眼至天亮。没过多久,他便不在7585了,我当然忘不了他斯文白净脸上的忧郁黑眼,但至少我不用再挂念和疼惜另一个人了,似乎又有些轻松。我们宿舍连我有三个知青,另外二位是头甸的王红和麦地营的黄爱梅,我们都打地铺,蚊帐一放下,都是自己的天地,记得我在那时期读了好些外国小说,还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抄了一百多首外国民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在倪家营抄的歌本</span></p> <p class="ql-block">回到队上后,医疗技术高了,胆子也大了。一天,队里一位挺健壮的青年少芽,做木活不小心把脚大姆指砍了只沾着三分之一,送县医院可能趾头坏死,医疗室条件又有限,我只有土法上马,用酒精泡了缝衣线,酒精灯烧了烧缝衣针,一盖碘酒泼上伤口,然后一针一针缝合。没有麻药,他几乎晕厥。后来这个趾头沒发炎,居然保住了。我还独立为村里三个顺产的产妇接生,都是在深夜,人家来敲门,我不去谁去?从县医院产科学的接生,一是保护会阴、缝合会阴,二是拍出新生儿口中羊水及脐带处理,第一声啼哭是给接生员最好的回报。来医疗室的,除了真的有病,还有两种人:老倌要头痛粉、麻黄素或含阿的甘草片;妇女有的直接说自己头昏,要求注射B12。一次,帮一位大嫫做完青霉素试验,针才扎下,针水未推,大嫫失去失觉砸倒,披身湿冷大汗,我忙用事先有准备的肾上腺素针水扎下。大嫫醒来,喝下我泡的一口缸白糖水,第一句话:娒娒啊,懗着你了,我刚才是整喃样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知青时,闺蜜从昆明来呈贡找我(右一)玩(1976)</span></p> <p class="ql-block">自从有了我,村里人可以随时来看病,队长说:“以后莫走了,队上挨你盖所房子,昆明挨你找个老工人(凡有工作的都称老工人),给他星期天来挨你盘盘自留地。”尽管自己表现很好,但有一天,听说队上团支部动员我入团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吓得跑回小院子屋里,把门从里面闩了。现在想想,那时如果听说哪个男生正赶过来找我,大概我也会跑回屋,闩了门,任心砰砰跳....哈哈,就是这么一个立平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小黄与他的媳妇王翠仙(1972)</span></p><p class="ql-block">在倪家营合作医疗室,跟着我母亲培养出来的赤脚医生小黄工作。小黄媳妇王翠仙,是文革前昆明红会医院护训班培养的,她从昆明回乡,谁都看不上,就看上了小黄,嫁给了他,她也是我们合作医疗室的医生,我们三人太合脾气了。小黄家杀个猪、请个客,我就是座上宾,有时甚至住在他家。</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倪家营合作医疗室,这药柜、办公桌、凳子,都是我当年用过的。这位是当年赤脚医生张宝的女儿,她接了父亲的班(2023.4.1)</span></p> <p class="ql-block">合作医疗室还有一位赤脚医生张宝,大我一岁,他也是母亲及所在的洛羊卫生所培养的。他那个时候对我帮助还是挺大的。2023年4月1日,我重访倪家营时,他说,我的自行车是他带我学会的,在我们村口的打谷场上,就在男知青户的门口。他跟女儿说:立平孃孃才骑了几圈,就自己骑着跑出很远了,我只有在后面追,立平孃孃根本停不下来,因为她还没学会下单车。然后他跟女儿说:嗯,这个孃孃她不捡嘴能吃苦(其实是顾不过来,无意识状态),左手拿一本书,右手拿一个洋芋,看一下书就啃洋芋,洋芋也不撕皮,她就吃下去了;多小一张纸,她都要写满字在上面,舍不得丢(其实不是,没那么节约,是喜欢在小纸上写字)。他女儿跟我说,阿姨,我爸爸讲你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次了,我们很小他就给我们讲。张宝还说,他结婚时候,我给他新媳妇打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这个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可是我与小谷绝对应邀去做客了,至于送什么礼,一点都记不得。</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永远的呈贡情结-与家人在呈贡的原野(198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在医疗室的日子,小谷和我的两顿饭全由我这个不下地的做好,知青们都说她享福极了。看她每天下工回来,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脑门上的样子,我想是自己享福了,不用下地劳动。在县宣传队和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日子里,但凡遇到收割栽插,我都会请几天假来帮她做记件,记得割麦子那几天有月亮,我们夜里割,白天睡,也就不觉得有多累。那时,吃完早饭上工前,我们揣一把小刀爬到一棵好吃的细把梨树上,大吃一顿,梨皮梨核留在树上。那时,我们喜欢下雨不出工也没人来看病的日子,翻出从家里背来的小说,躺在小房子各人床上,心安理得地过一天的瘾。我背来《贝姨》《邦斯舅舅》《罗亭》.....她从滇剧团姐夫那里背来《苔丝》《嘉理妹妹》....我们还赤着脚在马料河里行走,从我们村一蹚水到倪家营村供销社买冰沙饼吃。我们还喜欢停电,停电的晚上在小院里铺床草席,炒小盆瓜子,弹着文子铃,唱着自己手抄的《外国民歌两百首》,凡遇着“爱情”呀“爱人”呀,我们就哼哼而过。我们常打着手电筒到门前田里,看白色的三瓣的极静美的茨菇花.....乡村的夜,有时月光皎洁令人莫名伤感叹息,心有所动;有时月黑风高、杯弓蛇影、瞎马自惊。一次宣传队在王家营化肥厂晚间演出,小谷来看演出,完了我们一起走回张溪营,黑黢黢的,但我们不敢打电筒,我悄悄告诉她“没有人不害怕,有人才可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洛羊公社倪家营大队望朔村知青的娱乐时光(李建民 提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后来县里组织妇女病普查普治,我又随队走遍洛羊的各大队。记得在新册大队,我们白天晚上地工作。隔壁房间是知青住,临近招工回城,他们不需要出工挣表现了,农民也乐得于无人抢工分。小楼上天天能听见男女生调笑、弹吉他唱歌,一位女生略显颓废的柔声总唱:“一座高高的楼,里面房子紧相连,在其中有一间,光线最明亮,里面住着未婚妻,她在等待远方人,好像北方的星,比星星还明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知青在呈贡,斗南村冬瓜丰收(1974)</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5.</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在倪家营,我蛮喜欢挨村里人讲话。他们有时单刀直入,有时用心铺垫,还喜欢用点新词汇。记得“老人家”逝世那天,尤正明书记在广播中通知:“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我们感到很惭愧!下午三点么都来大队部开会,领䄂标回克戴起来”。知青心想,咦?九月九日我们大队沒怎么啊?怎么会惭愧?仔细想想,其实他想说“悲惨”。我院子对门的二仙姐姐绍仙常来我处玩。一次,她呆呆地看着吹完口琴又弹文子铃的我喃喃地说:“买买呀,立平,你太风流了!”我太生气了:“喃风流喃风流,哪点儿风流了?”(昆明话风流等同于风骚)绍仙忙说:“莫生气嘛,是说你过得好啊,毛主席不是说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呢嘛!”唉,倒是她对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供销社(1982年)</span></p> <p class="ql-block">我们村里第二年来的女知青,有位可以挑80公斤重担的,令最多能挑60公斤的男生很难堪,说“她一年能挣六百个公分哪”(朝鲜电影对白)。其实这位女生,看书也满多的。我们去她们户开会,她床头居然放着我的《普希金抒情诗选》(这是武斗时随母亲勇闯民委,帮继父运书带出的战果)。扉页上有“犁平”印,那是我在工艺美术社的高中同学刻的;在“欢乐”那页(生命的花朵还没有开放,就在幽居里枯萎......)夹着我放入的一片罂粟花瓣。一问向谁借的,才知是我哥的同学。这位女知青与村里一男青年热烈相恋,女方父母不同意,两人相约跳村后的水库,预备起,男青年突然放开手:“算了,莫跳了,划不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赤脚医生时想当一名真正的医生(1975)</span></p> <p class="ql-block">那时,少女的心其实渐渐成熟了,一种美丽的忧郁缠缠绕绕,如同开满白花的山林果树在黄昏时分。小谷除了养那只后来跑掉的猫,还带来一对白鸽,这在知青中也是很突出的,那对白鸽是她表哥送的,舅舅的儿子可能是爱上她了。但那时的我们,只觉得感情在胸口饱饱的,特别想要好好地爱什么,但又不知道是什么,那时的我们哪里会去分辨明白呢?记得有次小谷愤愤地告诉我,队上有个男知青对农民说,若要安家落户除非和丁XX……为此,我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天。这种少女的莫名哭泣,屠格涅夫小说中常见。今天想来,自己插队时的少女时光,真如川端康成所说,有着“纯真的声音、纯真的形体、纯真的精神”。</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原载于《女声》1991.1,收入2012《呈贡知青》,2023年2月5日增补内容后在美篇发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倪家营大队万朔村的知青(李建民供稿)</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附录一</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的知青户女伴谷子,看了这篇文章后回我:立平,我看了你写的美文,很感动!我感谢上天让我认识你,更感恩我的母亲,为了我亲自到倪家营认识你,当她一看到你,就给你很高评价,你美丽漂亮有一双大眼睛,善良,温柔,有耐心,是个正派姑娘。我相信我妈的话。下决心来到了倪家营。那一天我又期待又害怕,当一眼看到你时我的心安了点,你伸手拉我时我感觉不害怕了。后来在两年的相处当中,我发现你有很多优点,你善良,温柔,聪明,坚强,好学习,善解人意。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我也在慢慢的改变自己,两年的知青生活,也使我坚强了很多,你给我的影响也不少,我因家庭的原因,从小就很自卑,也不自信胆子小,自从认识你,在倪家营就感觉很开心!你的关心、爱护和那份真诚,时刻在我心里!记得你从宣传队回来,帮我割麦子到天黑,当时我就感到你很能吃苦耐劳,能助人。说起往事,一时也说不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呈贡县政府(1982年)</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附录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我的知青朋友(节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范祖锜</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2)</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是年近古稀之年的人,在呈贡工作了18年。回顾60多年的人世沧桑,感慨良名。其中之一是,发现我与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缘分颇深,特别几位与我同属猴、但小我12岁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一位是在七甸公社七甸大队麦地营生产队插队的黄淳。这位出生在教师之家的青年,下乡后以吃苦耐劳,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善于团结同志,热心为群众服务,而赢得了大家的信任,被选为相当于小队干部的“户长”。她成为种地好手是毫无疑问的,但谁会料“小猴子”到她后来成为云南社会科学殿堂的资深专家?1980年,我参加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报考,录取到云南省社会科学院。黄淳1979年考上云南大学历史系,1983年分到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与我同在一个部门工作,一直到2005年我退休。她退休后,我们又一同在省委宣传部组建的《云南大百科全书》编辑部工作,先后共事30年。她是我一生中共事最长的同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一位是在洛羊公社倪家营大队插队的丁立平。她来自神奇的玉龙雪山,是那块文化积淀深厚的土地滋润她通体灵气。在大队上当赤脚医生,一心扑在乡亲们的健康上,把从当医生的母亲那里继承的点滴医术,全部献给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小人物。最能表现她的才能的是在县宣传队的日子,能歌善舞的姑娘小伙有好几位,丁立平则出众,在歌舞之外,还担任报幕员。当她那焕发着青春朝气,洋溢着奋进喜悦的身影出现在大幕前,观众们为之一震。我与小丁在一个小戏里同台演出,我演主张好好读书当教师的父亲,她演不听父亲教导的调皮女儿。以后,我们“父女”俩常在一起讨论文艺问题,也讨论人生各种问题。“文革”结束,小丁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本科生,毕业后留校工作,成为正教授级的编审,是云南高等院校的知名人士。我也是办社会科学杂志的人,这样就又同小丁在从事同样的工作,经常探讨各种专业的、非专业的问题,忘年交一直延续几十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一位是在洛羊公社洛羊大队插队的高若意。这位来自哀牢山彝族家庭的女子,儒雅淡定。父亲是昆华工校的老校长,云南民盟的负责人之一,反右斗争中蒙难,但不改正直的人生态度和严谨的治学风格。在这样一个家庭中熏陶出来的小高,才气逼人,品格坚贞。还在少年时代,她的文章就公开发表,引来不少同龄人羡慕的目光。她的小提琴拉得好,被选到县上宣传队乐队担任伴奏。我当时拉手风琴,与她一样算奏“洋乐”者。我发现,在排练节目之余,当别人闲聊玩耍之时,她在偷偷看书,属“另类”人物。而且,她看英文的小册子,甚至看19世纪一流图书馆的业务员。她已取得“绿卡”,儿子诞生在美国。但她每年夏天都回昆明度假,届时,我们几位老友与这位“老美”聚集一堂,回首往事,畅叙友情,享受人生的快乐时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2023年4月1日去倪家营,当年的小院仅留下堂屋一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一位是在洛羊公社大冲大队插队的罗燕。这位教师家庭出身的女孩是家中的小妹,在几位哥哥的呵护下成长。但丝毫没有娇气和傲气。来到“广阔天地”后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认真“修理地球”。县宣传队准备招小罗当演员,拉小提琴,由我与李然一同到大冲接小罗,她十分激动。到宣传队后,十分敬业,刻苦排练,一丝不苟,默默无声地忠于职守,从不张扬。这样一位文静的女孩,却是十分讲情义,朋友间有求于她时,绝不会失望,一定能得到诚心诚意的帮助。“文革”结束后,我考上云南大学的夜大,与小罗的大哥是同学。在冬泳时,与昆10中的谢老师是泳友,交往几年后,才知道谢老师是罗燕的先生。我太多感到与罗燕一家十分有缘。小罗在师范学校毕业,与我又成为校友,后来就教于云南省的顶级小学——明通小学,曾任教导主任,是优秀数学教师。她热爱教育事业,热爱自己的学生。她的不少学生考到北大,清华与重点大学。我的小孙子在明通小学读书,受到罗老师倾心关怀。看来,我们之间的缘分还延伸到第三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我在呈贡的知青朋友很多,以上“小猴子”仅是其中四位。</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font-size: 15px;">(2021年版《呈贡知青》)</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