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元宵夜·寻灯</p><p class="ql-block"> 图/文 边疆</p> <p class="ql-block"> 我大大(叔父)是个能人,虽然体弱多病,但心灵手巧。他除了能为亲戚乡邻糊室内顶棚外,最拿手的是扎灯笼。</p><p class="ql-block"> 每年一进入腊月,他便开始忙碌了。那些别人废弃的竹门帘、苞米杆,各种颜色的废纸张、烂报纸都成了他的宝贝,细扎丝则需要托人索要或购买。</p><p class="ql-block"> 一应俱全了,就开始不分白天黑夜扎灯笼。老虎、狮子、小白兔,大公鸡、大白马、孙猴子,这些灯笼都是需要模具的,只要有模具,他都能惟妙惟肖的做出来。</p><p class="ql-block"> 大大最喜欢做的是石榴灯,那可是全凭手艺。三根废弃的竹篾,在他手里一弯、一扎、一抻,形成三个交织在一起的同心圆,再用一根扎丝将其上下固定,石榴灯的主体就完成了。</p><p class="ql-block"> 这项工作全靠力道和巧劲,由于所用材质都是风吹雨淋的废旧品,稍不留神竹篾就会折损,所以,扎灯笼主体部分都由大大一人完成。</p><p class="ql-block"> 我从小跟着大大学着扎灯笼,剩下为这盏灯穿衣戴帽的活我也能多少帮上些忙。</p><p class="ql-block"> 把打好的糨子均匀的涂在竹篾上,把裁好的三角形的白纸平展的糊在每一个空格上,等糨糊干了,再用加入明矾的水刷一遍,稍停,灯笼上的纸便紧绷绷的裹在竹篾上。我用大红染料涂灯笼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则涂成黄色,一个石榴灯基本成型。只要再把搭挂(装饰)加上,就大功告成。</p><p class="ql-block"> 石榴灯的搭挂有四样,叶子、树干、花蕊和开口。树干是用染成绿色的报纸包裹废弃的竹篾;叶子、花蕊也是染成绿色的旧报纸,拿一个铁钉在铺开的绿纸上一捻,绿叶的筋脉便清晰的显现;再把纸反复折叠,剪成胡须状,固定在开口处就是花蕊;开口在用扎丝编成的五角星,也要用纸糊严实,也要着色。最后,将绿叶粘贴在树干上,将树干固定在石榴灯的腰间,一盏栩栩如生、喜气祥瑞的石榴灯就做好了。</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元宵节。其实,我的记忆里没有元宵这个概念,乡下人都说是过十五。</p><p class="ql-block"> 乡下人说是“小初一、大十五”,啥意思?我至今不甚了了。</p><p class="ql-block"> 儿时,盼着过年。过年有好吃的,有新衣服,有鞭炮放。但过年的规矩太多,今天不能干这个、明天不能干那个,浑身都是紧箍咒;但十五就不一样了,满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灯笼,大人们也不管,尽着娃们的性子疯。“灯笼汇、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小时候过十五的儿歌,依旧在耳畔。</p><p class="ql-block"> 后来参加了工作,才知道元宵节的独特。</p><p class="ql-block"> 春节是以家庭和家族为主体,是封闭式的聚会;元宵则是全社会共同参与的民俗活动。内容之丰富、形式之多样、气氛之浓烈都是春节无法可比的。</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春节以吃为主,元宵则以动为主。有人说,元宵节是中国人一年中的第一个狂欢节,真实不虚。</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因调动,回到了耀县。那时候耀县城里的元宵节十分热闹,从正月十三就开始了各种活动,东街的火亭子、西街的秧歌、南街的火龙、北街的芯子,整个城都闹翻天了。当乡下的社火进城了,城里的社火便北上铜川老区,锣鼓喧天的社火把十里长街搅得热火朝天。</p><p class="ql-block"> 这不由让人想起了《水浒传》中宋朝人的元宵节,书中第三十三回、六十六回、七十一回、七十二回都详细描写了宋人元宵节的盛况,官家讲究“与民同乐”,从正月十三到十七均不宵禁,可通宵达旦欢愉。</p><p class="ql-block"> 由此看来,今人倒是矜持了许多,没有了先人的狂放不羁,现在更是越来越寡味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县文化馆院子里人头攒动。东西两尊纸扎走兽巍然屹立,迎接前来猜灯谜的游人。猜到灯谜的人叠罗汉似的挤在窗口兑换奖品,实在是笑死人啦。</p><p class="ql-block"> 我最痴迷的是院子里的纸扎工艺,那手艺绝对一流,比我大大的手艺强多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才知道,那个手艺人是东街的胡升杰,他的“火亭子”融美术、绘画、造型、纸扎工艺于一体,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是2007年陕西省第一批非遗项目。火亭子装扮的内容多以民间传说故事为题材,是从亭子分化出来的,亭子在白天表演,火亭子在夜晚表演。</p><p class="ql-block"> 佳节胜景,心思各异。欧阳修感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景反衬,倍感凄凉。相较之下,辛弃疾一曲《青玉案·元夕》:却能在士途失意后,写出人生最高境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p><p class="ql-block"> 稼轩的境界我辈难望其项背,胡升杰的火亭子亦是大师制作,然而,至今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儿时过十五的热闹和心动,仍是大大的手艺和火红的石榴灯。</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年前的正月初上,我回家去大大家看他,大大已病入膏肓,走到跟前他竟没有认出我。天气阴冷,他棉袄外一直罩着我送他的蓝迪卡中山装。回到城里没几天就接到消息,大大走了。</p><p class="ql-block"> 年年元宵灯璀璨,不见那盏石榴灯。</p><p class="ql-block"> 大大出殡时天下着大雪,正是正月十五雪打灯的时节。我固执的认为,他是打着自己制作的灯笼走的。有这盏灯照着,他的路途就不冰冷。但我该去哪儿寻你——大大的石榴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