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鹤影

心有力日月重来

大泽鹤影

瑞的版画作品巜大泽鹤影》入选了黑龙江省文化遗产名录。她不是专业从事版画创作的，听闻这样的消息，瑞就开始伫立在那里，牵引起我思绪的缆绳。

蔫声细语，柔筋弱骨，看上去，瘦小的她一副难经风雨的样子。小时候她有一双凸而红的颧骨，那是身为掌上明珠后天的宠迹。出生后，她被包裹了很长的时间才脱离襁褓。我从未见她融入乡村自然的样子，只一次见她立在宅院，同园中那一树悄然绽放的李花，无声的散着春的气息。十岁之前她随家人迁到了镇上，十八里长路在过去是很遥远的距离，即便同村，串门也不是我擅长的，于是这间隔，那居隐以至让我淡了她的存在。

亲人都说她很像她二姑，连性格也是。一说这就有人忙接过话茬：＂可别像她二姑似的，这辈子｀拿不成个儿＇（东北话一一软弱不独立），可没少遭罪＂。说来，我和瑞这两辈都是男多女少，一众的男丁中间零星点缀那么几个女子，按理她们都应是被珍宠的。却单单因了性格或者在各自家庭的生位有了不同的境遇。大姐和四哥的大女儿珺都颇为火辣。大姐说起话来调门很高，没怎么上学，早早就辍学成了家里的劳动力，帮着父亲扛起了生活的担子。而珺甚至可以在她的童年冒着狂风爬上屋脊卧在眼看就要被卷走的房草上，那勇敢，倒也能得你的宠，谁也不能无视这花木兰式的英姿。倘若放在家中排行偏小的二姐和瑞的身上怕是只剩嘤嘤作声的份儿。她们不被那风裹挟而去就算万幸了。但，我一向觉得，弱才是女子最仪景的本色，打破自然的分化，难免有失和谐。

初三复习的时候，我来到镇上长住在大哥家，才得以常见10岁左右的瑞。即便如此，我也只是每天能见到这个安静的小孩子。她似乎有和这个老叔说话的欲望，可回忆起来，好象又没说过什么。我能看出她是为家里多了一个亲人而开心，倘若不是来求学，惧怕大哥的威严，真是要好好宠宠她才行。倒是我和两个侄子相差无几，有不少的话题，她时而会凑近聆听，偶尔插问一句，可她实在是不懂些什么，孤独地无法融进我们的圈子，也会间或怯怯地提些请求，又难免被哥哥们冷酷地拒绝。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瑞终是悄无声息地长成了一个娇小的大姑娘，恰在这样的年纪，她步哥哥后尘也考上了海伦师范（中师）。大家都为她高兴，感到将来这个娇娃子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了。我竞压抑不住喜悦带她到绥化五哥那游玩了几日。后来，又以长者自居，不顾涉世未深的浅溥，寄了封长信给她，当了回教师爷，大至说些事关学习、恋爱、与人相处等等的赘言，现已无法追记。我想，她是不会挑剔的，只会念及来自亲人的记挂。

我上大学的时候，大哥路过，特意到学校来看我，异地他乡久別重逢，心里既兴奋又亲切。照相在当时算得上奢侈，大哥早有准备，于是，师大门前，留下了我最好的青春时光里的这张兄弟合影，成为至今弥足珍贵的纪念。二哥也给了我一份惊喜，在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能收到一封远方来信，内心的悸动不可言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二哥会专门为我写封信来，那份亲情的温暖给了我深深的慰籍。我又于那意外的文笔中升腾起几分骄傲来，不禁陷入了长长的回忆。这两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毕业后我到了青岗，恰好我有个同学分配到海伦，侄女已经上中师二年级了。我便有了一趟海伦之行的打算。侄女穿着一件青黑的夹克衫来车站迎接我，大约胖了些，那齐耳的短发显得极为清爽。整体看上去，小跟时尚，有了脱胎换骨的迹象。我信中的那些嘱告，大概只化作了一团心情吧？她热情地带我参观了她的校园，她甚至能够大方地介绍她的班级、同学给我。我又见识了她的所学，书法、绘画、乐理……真是增长技能的好地方。都说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想到那时已工作的璠经此一番培养后在文、琴、书、讲方面的特出表现，对她也不免生些厚望，可是一见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又觉得平平常常也好。

自那以后，随着工作的变动，距离变得遥远，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我只参加过她的－次婚礼。她再婚后迁居啥尔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次公出借机看了她的现状，经受生活的磨砺，那些青春年少的人生状态一去不复返了，见不到她的刚强，也再见不到她的柔弱，倒是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成熟。

结婚以后的瑞，很快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这对一个弱女子打击会有多大呢？听了这其间她的那些遭遇，打了多次官司，费了许多周折，想想就让人心力交瘁。一语成谶，她真如她那二姑，一时陷入生活的沼泽。她还年轻，一个人如何应对这一切？天意怜幽草，难得有一个愿意接纳她和孩子的人为她开启了全新的生活。这份爱的牵引力使他们跨越重重阻隔，两地没有成为障碍，甘愿放弃工作，他们仅凭彼此良好的印象，便毅然走到一起，满怀憧憬，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儿子出生后，他们生活负担陡然加重，丈夫每天辛苦忙着印刷小生意，起初她还能搭把手，后因为工作关系就找来婆婆一家人过来帮忙料理。在租用的地下室，我见了他们生产的机器、简陋的生活空间。

别管大小，瑞也算是经历过生意场的人。那视野、意识、胆识都和在闭塞的校园教书育人迥然不同。改变终是从你的经历而来。人要么是被诱惑牵引，要么负重前行。不知什么时候瑞默不做声地自作主张开了－家＂权健＂火疗馆，我是通过微信见了她新潮的生意，当然，也卖些保健理疗用品。你不能想象她的蜕变，这个人们一度判定的生活弱者，已经肩挑重担了。从配角变成把控人生的主角，她甚至在向呆坐在办公室的叔叔贩卖自己的理念了，我，这个当年的教师爷沦为了学生。真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心存怜悯，既然摆脱了柔弱，那就静待她的风采吧！

人是不是真的有宿命呢？转变了的瑞正向着梦想进发的当口，能干的丈父突然罹患肝癌不幸早逝，留下了一笔不小的外债。接连的冲击，谁能扛得住呢？又是一堆焦头烂额的烂摊子，她得的那些宠幸怕是过早用尽了。在新一轮的困厄中，她的火疗生意也不幸夭折。

生活总要继续，当一切重归平静，看着渐渐长大的两个孩子，她必须扬起生活的风帆。没有精力做大生意，她就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上班，利用业余时间做起了简易的电商。不久，她又拉起了保险，这是对她原本性格的巨大挑战，必须放下面子，建立人脉，这和经营电商完全是两类生意，换成我完全做不来。至于她如何一步步走过来，我不得见。但那一定是极不平凡的历程，她在不断挑战自己的人生。

大约两年前，瑞打电话向我要些自然风光和生产生活的照片，说是做版画素材。她什么时候又涉足这个领域了呢？问之才晓得，因为她的美术功底（中师打下的），结识了县文化艺术中心的老师，那时政府渴望弘扬乡土文化，恰好瑞也热爱，没想到小试身手，便得了老师的青睐。说是还可以挣些外快，艰难中想改变一下工作生活状态的瑞经不起利诱欣然同意，很快就被从学校借调出来，开始了版画艺朮创作。

三箭齐发的瑞彰显出截然不同的生存状，成为家族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完全超出了你的想象，也在打破着你固有的认知，成了紧跟时尚的达人。她时常展示自己伏案创作的动态，包裹在浓浓的文化气息里，优雅且幸福，以至让你忘了她的那些不幸。

近年来她的作品先后20余件在县市省及国家级版画展中突围。其中《冬》入选《格木克河文艺》并配诗；《湿地你早》入围深圳观澜国际小版画、藏书票展；《车窗外的风景》入围第二届黑龙江版画作品双年展；《大泽鹤影》入选第23届全国版画作品展，并被收入黑龙江省文化遗产名录。

她屡陷生活的沼泽，却鼓足生活的勇气振翅奋飞，留下一抹动人的倩影。

20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