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续

济南陈光祥

人到中年续

老家那边，说起年龄，都是说虚岁。父亲九十一岁了，在村里男性里面是最大的了。父亲时常说起这点，言谈之间很自豪。其实，我心里也很自豪，很欣慰。四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二舅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感激。他说，“不是孩子们照顾的好，她还能活到八十三吗？”，这个评价分量太重了。有二舅这句话，知足了。如今，父亲的年龄，就是孩子们的荣誉匾。

说到长寿的秘密，不生气应该是很重要的因素。

农民，尤其父亲这一代的农民是很不幸的。战乱年代遇到了，从军阀混战，到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和平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到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农民是没有任何保障的，自己种的粮棉，生产队交公粮剩下的才是分给大家的口粮。孩子又多，挨饿的日子一直到一九八零年。如今老了，国家多少有点给老人的补助，但要靠每年的一两千块钱养老，肯定是远远不够的。五保户，政府管起来了，生活也不错。有儿有女的，没那待遇，还是要靠儿女。

如果整天为了自己的养老钱，孩子们起了矛盾，老人们心里会是啥滋味？还能活的长久吗？另外，像我父亲那样一辈子心高气傲的人，如果孩子们有点不好的脸色，恐怕他也不能长寿。父亲是个明白人，母亲去世之后，自己要求住敬老院，不和孩子们住一起，谁家也不去。前年接他来济南做手术，出院两天就急着回去了。县城里给他买的房子，也空着，但我不敢卖。卖了他就感觉没家了。

年前父亲也得了新冠，住院三四天，主要是姐姐照顾，姐姐做的不错，我给她钱，也没要。按照老家的风俗，姑娘出嫁了，家里财产没有姑娘的，父母养老也没姑娘的责任。

新冠这个病，恢复很慢，何况还是九十岁的老人。过年这些日子，一直在哥哥家。主要是自己也不便的哥哥照顾，老三也尽量多陪了几天。父亲时常糊涂，一会说自己九十二，一会说自己一百零一。有时认人不出，提醒下才行。

我也问了句：“我是谁啊？”

老父亲回答“我吃你的，喝你的。你我还不认得吗？”

这话说得我眼泪差点流下来。当年母亲即将弥留之际，也曾有过，母亲说：“你我还认不出来吗？这些年都是吃你的。”

很难过！好像吃我的，不认识我就是不近人情。这就是父母！他们怎么不想想，一直到我赚钱为止，别说吃喝，学费不都是他们的吗？

孩子花父母的钱，是应该的；父母花孩子的，他们自己就觉得好像不应该，欠着孩子的情！

岂有此理！！！

但这就是父母！

这三年，回去看父亲少。正常情况下，每二十五天左右必须回去看一次。每次都告诉他，我赚钱很多，生意如何如何好，让他高兴。更让他不为花我的钱而心生愧疚。除了经济上充分保障，心理上的关心决不能少。无论自己心情如何，陪他说话，都是轻言细语，高声不得。

这次新冠，感觉父亲身体差了不少，小便需要人照顾了，也有些粘人了。听说哪个孩子来，如果不到，一分钟肯定要问一次，不停地问怎么还不到。唉，老了就是小孩了。年轻时那么意气风发，那么开朗爽气的人，到了风烛残年，就是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了。敬老院有专人照顾，条件也不错，环境也熟悉了。在家呆不住了，初十就急着回去，刚坐到自己床上就笑呵呵了。

兄弟姐妹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家庭，唯一的联系就是父母在。人到中年，都有了自己的基业，无论多少，一般也不大再有经济上的来往。如果这年纪还靠兄弟姐妹救济，会有些难堪。有钱也好，没钱也罢，该为养老做准备了。养老钱也不适合出借了，即使给利息，就像松鼠为过冬准备松子一样。

此生的事业高点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去冒险创业了，因为赢了当然好，如果输了，就没有时间和精力爬起来了。守成是最安全的做法。

我这五十多年，无论穷富，从来在钱上不冒险。股票一张也没有，彩票一张也不买。既不指望天上掉下馅儿饼，也不想大街上捡钱。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亲戚也好，朋友也好，能帮的帮一把，帮不上也没办法。帮了人家，说咱好，当然高兴；出了钱，挨了骂，也没啥气生，只是增长了一点经历。

钱花出去一分，肯定会少一分。但是有一种钱，花出去，会有更多的钱进来，那就是给父母的钱。我的经验，孝敬父母的钱，从来都是加倍，甚至更多的倍数赚回来的，这是上天在鼓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