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我守口如瓶

梵天

为你，我守口如瓶 作者：董其文（梵天）【匈牙利】 （一）相见 庚子年，那个虽有疫情但不掩美好的夏天，你来到布达佩斯，神交已久的我们有了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如果不是广寒的蕙质兰心，我会因了一己优柔而错失美好。所谓心有灵犀不过如此，我们都在担心会打扰到彼此的日程安排而深藏渴盼，因为你们的小窗沟通，我相信了“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我们约在戈巴鸟的麦记餐厅，这样离我和广寒工作的地方更近些。偶尔的翘班时光因你的到来显得格外珍贵。去时路上，看到有吉普赛人在卖盒装的蓝莓，新鲜又漂亮，想着送给你路上吃，两份，你一份广寒一份。 我们俩“土著”先行到达约会地点，两盒精装蓝莓受到美食行家的夸奖，几句浅浅寒暄后就看到了守时而来的你，身着红裙脚踏阿迪，一如云端上熟悉的风采，秀外慧中，端庄典雅。同行的还有你帅气的混血宝贝和一位文静的中国女孩。 一杯咖啡的时光，倾诉了多年未见的衷肠，饱含乍见的欢喜与怦然。你说你的军大衣中文名字随你姓叫中捷，正如你的心之所愿，希望成为民间促进两国友好的纽带。我知道你做到了。 奈何你的行程紧凑，我们匆匆地留念，在餐厅里还有餐厅旁的草地上。你说回程的路上可以分享两份蓝莓，我知道素来巧思的广寒，借花献佛地把我送她的礼物转送了同行的那位芳名唤作温馨的文静姑娘。这场清欢小聚，我们有诗为证：【七绝·不期之约】致薇姐与广寒亖载神交未邂逢，一朝约见叹惊鸿。眉弯频递深深喜，半盏清咖表五衷。有词为证：【眼儿媚·寄广寒、梵天】多瑙河边暖风柔，双凤唱枝头。墨香纤手，素笺彩笔，咏絮重游。高山流水琴音绕，知己总难求。诗词歌赋，桃花潭水，绝响千悠。有文为证：【我们的七月】给薇姐和梵天七月的布城阳光正暖风穿过你们的长发撩拂我的洁白裙衫七月的我们捧着卡布其诺一盏无酒已经微醺未语已经热泪盈眶那些一直藏于心上眉间数年的倾慕呵跨过山山水水的阻隔经过人群的熙熙攘攘终于梦圆流光溢彩中有你的声音柔软香径徘徊时有你的浅笑嫣然…… 后来，我知道，这次偶然的相逢，半个小时的从云端到人间的聚会，成了你布达佩斯之行最重要的回味，我要谢谢广寒，因为她的玲珑之举牵引出我们之后万般精彩的故事。（二）相知 时光的小船慢慢停靠在秋天的岸，我们更进一步的相知还是因为广寒。十月底她把我拉去了一个专门作对的对子群——“请君来作对”。在这里我又见到了你，深深感慨缘分这个物什真的是妙不可言。 入群尚不足月，偶然作对成为魁首，你立马送来浓浓祝福，让我倍感温暖。再后来对子群引入无情对，我觉得有趣儿，便有一搭无一搭的开始对无情。对着对着就像转角遇到爱般的沉迷其中了，当然，更多的还是你每次对我毫不吝惜的夸赞和鼓励，让我们一起一点点走近无情江湖。 要知道我本是天马行空的性格，做事情压根儿没有长性，写过诗填过词玩过朗诵，大都一年半载就作罢了。而这一次的无情对我足足坚持了两年有余，毫不掩饰地说，都是为了你。 许是冥冥中的神秘力量，吸引着我们彼此靠近，我们一起玩文字对无情对，你说你会为了对好一个句子茶不思饭不想夜不成寐，走路想，洗漱想，反反复复苦思冥想。我说亦然。很多次我们思想的火花会酣畅淋漓的碰撞，也都会捧着一堆完全不搭噶的文字，时而莞尔，时而蹙眉，时而拍案叫绝。心，自然而然靠近许多。 转过年来，在我对无情对的热情慢慢退却的时候，你在一个起风的下午给我发来小窗。你说相见恨晚却又意气相投，想要分享给我一个秘密，前提是我一定要守口如瓶。我满心好奇却得知了你罹患癌症复发并扩散转移到了肝脏和全身骨骼。 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命运的残酷？你却如此这般的云淡风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你说完，然后安慰鼓励和发一个狠狠抱的微信小绿人。那天你说了一半因为收到一个电话搁置了一会儿。在我还沉浸于隐隐心痛的时候，你直接打来语音电话，声音脆脆的甜甜的，听不出丝毫的恙态。我静静地听你继续娓娓道来你的抗癌之路，还不停地安慰我切勿担心，目前一切都好，捷克的医疗非常靠谱，保险公司全额报销，病情稳定的超乎想象，得知如此，一颗悬着的心平复了些许。 之后我也明白，无情对与我而言像游戏一般，对你却意义非凡，你似乎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并以此继续对抗癌魔。无情对如磁石般让你着迷，甚至可以暂时忘记身体的种种不适。我亦暗自发誓：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可以做你的安慰天使，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伴，直到你玩累了不想玩为止。两个自认为有趣的灵魂终于有了伴。 （三）相伴 接下来的辛丑与壬寅，两度春秋里，我想除了你的家人，我应该是陪伴你最多的人了。回顾浏览我们的聊天记录，一半多是在讨论无情对句，还有一小半是聊你的我的烟火日常。 我说，你可以24小时随时找我留言，包括睡不着的晚上，不必担心扰我清梦，我会设置静音或者免打扰。而你总是愿意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极少夜半留言，尽管你白天会跟我说昨夜没睡好，夜里无眠就剩琢磨无情对了。也正因如此，你的无情水平与日俱增，常入优甲。 若非有你期期不落的提醒，我着实很难坚持下去，而你勇敢乐观，一往无前的劲头，愣是把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闲云野鹤，训练成了无情标兵，还喜提欢乐谷辛丑年度小探花，还有国粹对对碰的银哨奖。 人间烟火里，你宛如一颗小太阳，常常想你的内心如此强大，坚韧，乐观昂扬，是怎么做到呢？除了热爱和深深的眷恋这个世界，我找不到更确切的答案了。 这一年里我们从你的远嫁聊到兰州老家，知道你来自书香门第，还有年迈的父母和亲亲的大弟。我们聊疫情聊战争，聊你的小菜园种了什么菜，开了什么花，树上结了怎样的果。我们聊到你的事业你的爱好，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的言语都闪闪发光。你说你跟扣子的最大愿望就是把中文发扬光大，起码让身处的小镇每个人都能听懂一两句中文，能都会说：你好！你当上中文老师，洋学生的作文让你骄傲了许久。你带队他们中国行，让他们全方位的了解我们的祖国。你参加了旗袍队，想着淋漓尽致的传播东方的美。你还说自己来捷许多年，依旧是个中国胃，幸好镇上有家中餐馆，你时常光顾跟他们处成了朋友。每每做了精美的小点心都会给我拍照过来，让我馋涎欲滴，我说自己笨手笨脚的贪吃却不会做，你就一字一句的把制作方法打字在微信里，鼓励我去尝试，譬如羊角面包譬如林茨饼干等等。你从春天上山采蘑菇聊到夏日度假去哪里，又从秋日和朋友的小聚聊到冬季圣诞布置的主题，点点滴滴里都透露着你的幸福。几乎让我忘记了你还是一位月月去医院报到的病人，正常情况是两周一次，有突发状况会更多。 冬去春来到了壬寅年，你踌躇满志，说辛丑没能进到无情对抗赛的年度前三，这一年要更加努力才行。我说姐姐我看好你，加油呀，努力夺魁。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你顽强又要强，勤奋还好学，每每取得真经还会拿来跟我分享。你提溜着我，我拽着你的衣角，在无情江湖里闯荡，从最初的菜鸟变成了老手，我说江湖凶险美人少见，如你这般优秀上进的更是稀世珍宝，时间证明无情诸师对你的褒奖恰如其分。我和你既像乘风破浪的姐姐又似披荆斩棘的哥哥，翻山越岭一路向前。这一年我们依然是欢乐谷里全勤模范，还组建了海外联队“梵舟薇山湖”跟无情大咖们打PK，虽说征程坎坷，但结局如你所愿。看着你登顶年度总冠军，何其圆满。看我们战队摘得探花你也认为达到预期，没有遗憾。我想说，这一切美好你都值得。（四）相念 我怀揣忐忑，陪伴你且行且歌。最初的时候你以梵天称呼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唤我作梵梵，这个名字我喜欢，于是我们有了“梵梵紫薇星”部落。毫不夸张的说，我是你的见证人，见证了你的脆弱，你的欢乐，你的担忧以及你的高光时刻。多希望日子就这样缓缓地过，最好没有尽头。 你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了捷克的媳妇，日子也就大多西式了。你喜欢旅游，但不是马不停蹄的那种，每年七八月份都会提前定好地方走出国门去度假，尤其是得知坏东西卷土重来以后。是的，“坏东西”这许是你对肿瘤最大限度的意难平了。你温柔知性，赤诚善良，哪里会口出恶言。你说那段时间你也曾嚎啕痛哭，以泪洗面，抱怨上苍不公，也曾深陷绝望无比悲情。你说你都开始安排身后事了，把自己物品做了断舍离，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也不想让至亲睹物思人。那时候你真的很决绝，应是姐夫的暖心陪伴还有你的不甘心感动了上苍，有一款药物控制住了坏东西，暂缓它拓土开疆。你说剩下的日子都是自己赚来的时光，你要一分钟当五分钟的过，珍惜身边人，你要把最美好的样子留给这世间，你也做到了。 该是怎样的缘分能让我与你同行？都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想必前生我们的肩都擦破了，才能换得这两年的相依相守。而我又何德何能让你如此的信任，宛若猫儿袒露了肚皮。你说：“梵梵，告诉你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我说小孩子才做选择题，都听。你还是先说了好消息，说今年准备办两场生日宴，一场在家中，一场在布拉格，而且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见所有想见的人。而那个坏消息你只是轻轻地说了句：管不住这些“坏东西”了。 原来近日里从打字到语音留言再到直接打微信语音电话，都是征兆。只是我隐隐有感却不敢说破。在生命有期的日子里，你说要跟家人去趟佛得角度假，我说你要多休息才是啊，你说换换环境或许有改善呢，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出发，起飞，落地，美食美景图片，都在我不敢打扰的日子里一一收到，一并收到的还有到家，住院抽腹水。我的心骤然一紧。 转眼到了癸卯年，大年初四，接到你回复：抽完了，舒服多了。还有你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你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虚弱，但能听出累与疼。你对我说：“梵梵，这次可能真的没有办法了。抽完水就可以回家，我应该在家度过最后的时光，可能两三个月，也许更短，新一季的赛事如果有精神最多也就参加一两期了……沉默了一下，又说自己已经过完六十岁生日，很知足，也看到孩子成家，没有遗憾，唯一难过的是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也有十年心理建设，还算可以，你又叮嘱我不要有负担先不要对外说，等我好些我自己告诉他们……有点累了，我休息一会儿。”期间我只是简单插言：姐姐别想太多，回家安顿好了，咱们继续对对子…… （五）告别 大年初十，我给姐姐道吉祥。没有回复。 正月十三，还是没有消息，布达佩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窗外纷纷扬扬。我把一行字打在你挚友的留言框里却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刘薇姐姐生命有期”。 正午时分，扣子姐姐留言说想和我通话，我预感是关于你的消息，等到的却是你到了弥留之际。放下电话的同时，收到了你挚友发来的你已离开的消息。 我终于信了那句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来日方长，哽咽，无语，痛楚排山倒海，心就像被狠狠地拧了一把，生疼。这场告别尽管酝酿了，准备了两年，还是觉得猝不及防，让我无处躲藏。 彻夜难眠，耳畔是呼啸的狂风，脑海里确是一帧帧有你的影像，你的美，是骨子里的精致，你的好，温暖且自然，你的念，我自始至终，守口如瓶。 刘薇姐姐，天堂路远，你，一路平安……（癸卯立春于布达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