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耜阳山人

今日立春，刚开完五年一度的广西文代会，坐着火车从南宁返回桂林。

广西在人们眼中是南方亚热带省份，然而区内南北西东的差别却很大，南宁以及往海边的地市，四季常绿温暖湿润，是真正的亚热带；而桂林却四季分明，冬天甚至比北方的城市都要冷。火车穿越北回归线，车窗外地形地貌与气候特征有明显的差别，火车在飞速地前进，我的目光与思绪也像这掠过的风景一样，有时空的穿越感。

干涩寒冷的这个冬天大概就要过去了，虽然还是阴天，但空气变得湿润起来，银灰色的天幕下，缓缓地飘来一股深灰色的烟云，有种温热的感觉，萧杀的寒气不得不慢慢地后退，这就是大自然的轮回罢，我欣欣然地觉得有些鼓舞，并由衷地欢迎。南方的冬天是老绿色与枯黄灰赭的交响，老绿色是漫山遍野的速生桉，仿佛是工厂里一个模子生产出来的产品，形色雷同，单看着很乏味，但茂密而均匀地附生在低缓的丘陵表面，犹如四方连续图案的绿毯，盖在山头上，随着地形的起伏变化，远远地瞭望，倒也显得错落有致并且秩序井然。土坡的边沿，排列得更加整齐，树冠是点与面，树干是笔直的线条，都是大同小异，是山坡的花边，没有任何悬念。枯黄灰赭的是山间平畴，色彩略为丰富，不知道甘蔗地里的甘蔗，为何都过了冬天，有许多还没有砍收，立在田野里，是枯黄的色块；砍收过的地里，也没有再种植其他的作物，露出赭红色的泥土来，与甘蔗林对比，冷暖分明。

这样的景色，令我联想起东山魁夷的北欧风景作品来，寒带针叶林树种单一，局部没有太多的细节，但集群的山林色块统一协调，与水面和平畴的麦田并置，明度对比响亮鲜明，反而令人觉得宁静而愉悦。中国画以细节把握整体，你看倪瓒和八大的山水，那种起落有致的用笔，饱含着个人的趣味与情感，虚实开合之间，小小一片水陂林舍，已经让你玩味坐忘，座座青山，皆是般若，少即是多，我们会在细节上停留更长的时间。而西画不同，在不断地拙劣模仿与困惑的描绘之后，西方人以一种上帝之眼的视角审视客观万物，找出对象之间的内在关联与规律，在他们的作品中，整体更加重要，无论细节多么丰富微妙，都要纳入大化的秩序中，多即是少，一泓海水杯中泻，以宏观审视万物，并不过多计较细节上的瑕疵，这种审美观，却又是另外一种超然物外，来宾丘陵的速生桉风景，慢慢看着，也不赖！

下雨了，是那种漫不经心的雨，时而紧锣密鼓，转眼云淡风轻。火车经过鹿寨以后，开始出现广西北部典型的喀斯特石山，又是另外一种样貌。喀斯特石山有明显的平台缓坡与悬崖结构，缓坡植被像头上的毛发，也像身上的蓑衣，没有植被覆盖的地方，则裸露出灰白的石灰岩。在中国山水画的技法中，描绘山形，讲究拱揖朝向，有植被的缓坡上，低矮的灌木丛草树混淆，用”米点落茄“之法点出，大概是背；而山石嶙峋的悬崖，用渴笔皴擦勾勒或飞白之法为之，则大概就是脸面了，是山体最能提神的地方。去年是大旱之年，山上的植被大多都已经枯死了，露出嶙峋的山体，被这雨水淋湿，显得乌黑沉重。触目虽是大面积的灰黑枯赭，但仔细端详，石缝里却已经有些微微的绿意，令人振奋。重云虽然把整个喀斯特峰丛的顶部遮挡得严严实实，但生命的绿意却已经蓄势待发，即将从灰色的死地破茧而出。我想，生命的力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

近三年来，小心翼翼地活着，最终还是遭受了病毒的感染，大多数人，对于生命的脆弱一面，有了深深的体会。但人类是上帝之子，也是天选的物种，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感染的高峰在十二月，阳康以后，很多人已经勇敢地摘下口罩，哪怕是这次人流密集的盛会，代表们该合影的合影，该交流的交流，谈笑风生，也没有听说谁有病变和不适。也许，不说人类已经战胜了病毒，起码可以相安无事了！

立春，为二十四节气之首。立，是“开始”之意；春，代表着温暖、生长。 二十四节气最初是依据“斗转星移”制定，当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寅位时为立春。立春时，中国的冬春分界线（日平均气温连续5天达10摄氏度以上算入春），在广西桂林到江西赣州一线。那一线以南地区，立春时有春的气息了，但中国93%的陆地面积上都还是冬，到黑龙江，往往是在谷雨立夏时入春。所谓立春，还只是一番“立意”。也许寒冷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温暖已经出发，当时空的列车从北回归线上越过，我深信春风之箭既已射出，万物复初的行程已经不可逆转。

癸卯兔年从2023年的1月22日开始，到2024年的2月9日结束，正好涵盖了两个立春节气，民间称这种情况为"一年两头春"或是双春年，而这个兔年因此全年也有384天，比常年多出近20天。今日立春与明日元宵相连，也极为罕见！正是：一年两头春，春宵两相连。

你要有耐心，等候春风吹来。

2023年2月4日在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