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羅 瓏(笔名 歆文)

<p class="ql-block">年味</p><p class="ql-block">“外公拜拜!”</p><p class="ql-block">“爷爷拜拜!”</p><p class="ql-block">“爸,你回去吧!”儿子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拉上车门的那一刹那,我按下了手机快门。</p><p class="ql-block">我看得很清楚,照片上的儿子,神情有点不太自然……</p><p class="ql-block">小孙子已经读一年级了。我们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团圆:儿子这个小家三口,女儿这个小家三口,终于在2023年的春节前回到了天峨这个家。</p><p class="ql-block">真不知道古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弄个“年”还加了个“春节”,并且还是要以团圆之意为主旨?</p><p class="ql-block">据查考,关于“年”至少有三个以上民间传说:</p><p class="ql-block">传说一:</p><p class="ql-block">古时称年为年兽,又称夕,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恶兽。这个恶兽每年的最后一天晚上都会出来伤人,以头上了两个犄角为武器,对平民百姓进行大虐杀……</p><p class="ql-block">我认为这个传说是所有传说的源头,其他传说都是在时间的变迁和传说的演绎中逐渐形成的。</p><p class="ql-block">传说二:</p><p class="ql-block">夕这个恶兽在每年的年关都要出来伤人,连保护老百姓的灶王爷也拿它没办法。于是灶王爷上天请来了一位叫做年的神童。神童法力高强,用红绸和放在火中烧得劈啪作响的竹竿消灭了夕兽。这一天正好是腊月的最后一天,老百姓为了感谢和纪念“年”在这一天除掉了夕,就把农历每年的最后一天叫“除夕”,把除夕和新年之间的递换叫过年,把新年的第一天叫做“春节”。打“年”这个神童把夕兽灭掉之后,百姓于是希望家家户户都有“年”手中的红绸和烧得啪啪作响的“爆竹”。随着岁月的变迁,红绸和放在火中烧的竹竿,便逐渐演变成了家家户户过年时都要有的红对联和红爆竹——鞭炮。</p><p class="ql-block">民间传说,可以演绎成很多版本的链接。查阅“八桂年俗”,对春节的来历有这样的介绍:</p><p class="ql-block">“……民国前单行农历。称新年的第一天为元旦,或称元日、元辰、元朔或新正等。民国元年(即1912年),改为公历农历并行。以公历1月1日称为元旦,而将农历的元旦改称为春节”。</p><p class="ql-block">“八桂年俗”中的定论是否正确呢?有诗佐证:</p><p class="ql-block">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p><p class="ql-block">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p><p class="ql-block">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p><p class="ql-block">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p><p class="ql-block"> (宋 叶颙《已酉新正》)</p><p class="ql-block">——叶颙的诗,题目是“已酉新正”。这个“新正”,就是农历的春节。“八桂年俗”的说法是准确的。而很多资料上说“春节自古有之”,也是可信的。</p><p class="ql-block">历史的长河或婉然低唱,或率性高歌,它流动的每一段路程,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记。随着历史的变迁,民间传说中的年和春节,早就成了一种文化的积淀:</p><p class="ql-block">除夕和春节,是中华民族最伟大的节日。这个节日最大的亮色就是万家团圆——不管你在天南海角,还是在域外他乡,即使步履匆匆,即使耗尽盘缠,为了除夕的那一餐团圆饭,除夕前都得努力的往家赶……对中华儿女来说,要说过年的习俗有什么不同,那也是不同的民族有民族之间的差异;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地方特色。仅此而已!</p><p class="ql-block">我们家是1962年从北流搬迁到天峨加朗的。当时的家庭成员有祖母、父亲母亲、我和大兄弟罗琰,只是一个5口之家。</p><p class="ql-block">加朗是向阳的一个屯。当年的加朗大约有20多户人家,全是清一色的或北流或容县或陆川的外来户。而罗姓,就我们一家。</p><p class="ql-block">童年时代,最幸福和最开心的的是能吃上一餐饱饭;最留恋和最神往的是过年:杀年猪,包米粽,小肚子那几天再也不用嘀嘀咕咕乱叫……那个时候即使是“杀一留一”(先上缴一头猪才能杀一头年猪),或者是“杀一头留半边”(另半边上缴给食品站),过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值得庆幸的日子!</p><p class="ql-block">年猪,是年味的灵魂——</p><p class="ql-block">“杀年猪是一年中盼望已久的最喜庆的日子,也是壮族村寨最忙碌、最闹热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意味着人人都可以放开肚皮大块吃肉直到‘吃饱’了才停下来。</p><p class="ql-block">杀好年猪的主家都会热情邀请隔壁邻居和家族以及亲朋好友前来“吃刨汤”(杀猪饭),共同举杯庆祝一年的喜悦,并祝福大家来年继续杀大猪、发大财,满屋瞬间洋溢着一年辛苦后满足的碰杯声、划拳声、欢笑声。”</p><p class="ql-block">岁月里浸润着壮乡瑶寨农民兄弟的汗水,年俗里洋溢着时代变迁的风情……现在的壮乡瑶寨,杀年猪有改变的只是杀猪的日子,不变的是刨汤宴上亲朋好友脸上洋溢着的浓浓乡情……</p><p class="ql-block">这次过年,儿子这个小家三口是农历二十九下午才回到天峨的。回来前早就了个信息说要回来。接到我儿子确定回来过年的微信,我就琢磨着该买点什么年货。</p><p class="ql-block">我常年生活在天峨农村,我早就认定年猪是年味的灵魂。——宰了年猪,才有刨汤宴。在我的记忆里,打从龙滩搬迁兄弟们进城之后,我们这个罗家,就没有杀过年猪啦。我向往这种久违了的热闹和亲情友情的融合……但冷静下来以后仔细一想,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杀年猪太繁杂太累人了:我们现在六兄弟是6个小家,哪来那么大的锅烧水?找谁来担任刀手?又该请谁来“庖丁解猪”?越想越觉得脑袋发胀,只好给自己说“罢了罢了”!</p><p class="ql-block">因为我的“罢了罢了”,我给自己留下了遗憾——</p><p class="ql-block">那天中午,我们一大家子8口人到孙子他韦爷爷家吃年夜饭。酒足饭饱后,我便尽兴而归。到家待了很久,女儿他们才回来,但儿子小家三口,还没见踪影。我便问女儿:</p><p class="ql-block">“你哥他们呢?”</p><p class="ql-block">“老爸,你那孙子没见过杀猪。我哥他们带着瑀正在看别人杀年猪呢!”</p><p class="ql-block">怪我,老糊涂了。——当初要是把老朋友统勤家那一头150斤上下的猪买回来,等孙子他们回来来一顿泡汤宴,哪用傻了似地围观别人杀年猪呢?!</p><p class="ql-block">为了解脱我那“罢了”的遗憾,我小心翼翼地把子女们在家的每一餐都做成了年味套餐:</p><p class="ql-block">大蜂蛹</p><p class="ql-block">栎木虫</p><p class="ql-block">猪肚鸡</p><p class="ql-block">香芋扣肉</p><p class="ql-block">龙棒</p><p class="ql-block">花样玉米粒</p><p class="ql-block">盐酸菜焖鱼块</p><p class="ql-block">豆腐圆……</p><p class="ql-block">之所以有些“小心翼翼”,是因为儿媳和小孙子那么些年了才第一次“回家过年”。我根本不清楚他们爱吃什么不吃什么,我甚至连味道的咸淡都没机会弄明白。我问小孙子:</p><p class="ql-block">“瑀正,番茄炒蛋为什么要加白糖?”</p><p class="ql-block">“爷爷,番茄炒蛋有点甜才好吃。”</p><p class="ql-block">很久以来,不管多有来头的接待餐或贵宾宴,把野生动物作为“餐魂”的大餐豪宴已匿迹。随之贵为精品的是马蜂蛹、栎木虫和草鞋虫之类的冰鲜。</p><p class="ql-block">蜂蛹和梨木虫的炒制方法是一样的:</p><p class="ql-block">锅烧透热。下冷油倒出,再放冷油再倒出如此往返2~3次,可以起到有效的防粘锅作用。下解冻的蜂蛹或者栗木虫。文火炒制。当有“嘭嘭”的声音传出时把火关掉。待锅稍冷净锅后再开火炒制。如此重复至少三遍以后,锅中的虫宝宝们由原来的极度伸长,开始慢慢的变硬变黄,尝之韧而稍脆时捞出,洗铲涮锅之后重置火上,下油,下干椒段,下姜条蒜粒炒香,将盛起的虫宝宝们复投锅中,加盐或少许生抽炒匀,名正言顺可口鲜香的虫宝宝大菜才告做成。</p><p class="ql-block">肉龙棒的加工也很繁杂:</p><p class="ql-block">五花肉、横肝和洗干净捏干水的猪肺都切成粒状。连接猪尾巴的那截砂骨也剁成茸状。山茶油或核桃油下锅烧热,分开把已经切成粒状的各种肉肉,先大火炒重略干,再用小火把它炒成偏黄。当肉香的气味四散飘逸时,下已经切得很碎的葱白粒姜粒山姜粒翻炒拌匀,肉龙棒的主料就算是做好了。</p><p class="ql-block">待炒好的肉龙棒主料降至常温,才可以下猪血拌匀。肉茸棒的猪血必须比饭龙棒的猪血成两三倍地增加,以增加灌肠主料的粘性。</p><p class="ql-block">肉龙棒和饭龙棒的煮制方法是一样的,必须把水温掌握在水将开未开的状态。当锅中的龙棒开始变色,肠衣微微胀气时,用牙签均匀的在龙棒上扎孔排气,一直到扎孔时没有看到血水冒出来,龙棒的煮制才宣告成功。</p><p class="ql-block">在天峨居住了六十年,我对天峨的风味菜加工早就轻车熟路。就拿这个煮制好的龙棒来说吧,上桌前还有一番讲究——给龙棒提香!</p><p class="ql-block">龙棒的提香分为油香和烤香两种。</p><p class="ql-block">先说说油香 。顾名思义,油香就是把龙棒放在油锅里,炸香或者煎香。</p><p class="ql-block">在油锅里炸香显得太油,一般已经很少炸香而改用煎香。煎香最好用不粘锅,用慢火边煎边翻。一直煎到肠衣上附着的油白变黄,龙棒才告煎成。</p><p class="ql-block">再说说烤香。在天峨的壮乡瑶寨几乎每家都有用小钢筋焊接成的烤架。烤架的大小没什么讲究,讲究的是火候的掌握。奥秘是小火慢烤出上品。烤香以后的龙棒如果再在香樟树的烟火上来回熏烤一两分钟,烤香的龙棒又上了一个档次——烟香。</p><p class="ql-block">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杀年猪或者只是买猪肉回来过年,乡间别墅年夜饭上的美味佳肴,一定少不了龙棒。</p><p class="ql-block">可惜,从南京上海回来的家人没见过这些容貌并不端庄的虫啊蛹啊之类。至于黑不溜秋的龙棒,也不是全票看好——我的心意偏离亲人们的口味了!倒是家常菜豆腐圆,大人和小孩都乐意尝一个……</p><p class="ql-block">壬寅除夕的年夜饭,我们这小家八口人,与四弟罗刚,五弟罗强,老满罗勇的家小在罗强五弟的楼顶大桌团圆。爸妈走后,此次团聚规模最大,但并非最全。望着连摆杯子都只好见缝插针的满满一桌菜,我并没有什么食欲。——爸妈走了,兄弟们各自为家。我,这个大家庭里的老人,既感慨于岁月的无情——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慨,虚岁就已经70;又欣慰于岁月的馈赠——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呢,我就成了姥爷——爷爷——大外公——大伯公。我想,如果天国里的父母看到我们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大团圆,肯定会禁不住笑意如诗……我忽然觉得,应该去看一下孤寂地呆在神龛边上的爸爸妈妈——</p><p class="ql-block">这么些年,敬父母敬祖宗摆供品供样之类的活,都由五弟罗强“承包”了。三十晚是要供样的。这不,香炉里还未燃尽的檀香还在烟缕袅袅……我在灵魂深处和爸妈打了招呼之后,便将有些僵持呆滞的目光,留在了并肩挂在墙上的父母遗像上……妈妈还算是有幸的一一她熬到了搬迁,熬到了住上了楼房,熬到了四世同堂!那天,病榻上的妈妈努力地伸出右手,虚弱但却清晰地唤我:</p><p class="ql-block">“阿珑,把我的重孙孙抱过来,让我摸摸……”。</p><p class="ql-block">我永远忘不了,当妈妈的右手摸捏到我的孙子罗瑀正那粉嘟嘟的小脸时,那定格在脸上欣慰的笑和微笑过后眼角欲滴还驻的泪……</p><p class="ql-block">我没勇气和父亲的目光对视。老爸这一辈子真的没享过一天清福。父亲很少开怀大笑。就连现在遗照中笑,也笑得有点勉强。在我心里,父亲的笑很轻,轻到怕惊扰了自己心中一如既往的静寂和坦然……父亲是书香门第的后代,却没有过上一天书香弟子的日子……父亲75岁就离开了我们,他和互联网时代毫无瓜葛。他唯一享受到的,是燕妹给家里装的那台按键电话。至于龙滩水电站建成给天峨人家带来的巨大变化,老爸只能在他坟前的香烟里翻拣查询……爸,您知道吗?今天的您完全有理由尽情地抹掉脸上的愁容,甚至,您完全有理由开心大笑!——因为,不管是在故乡良田庄,还是在我们的第二故乡加朗,我们都有理由扬眉吐气——</p><p class="ql-block">我们现在的大家庭,你和妈妈的后代儿孙已经有32人。并且,你的孙辈中有博士后一人(罗俊峰),博士一人(罗俊)。你特别疼爱的罗沵沵,现在是天峨高级中学的教师。而已经取得博士学位的罗俊,竟当上了广西大学的教师。给孩子些时间,再经过几年的锤打,你的孙辈中,就有人是大学教授了!爸,你的后代儿孙,没有人让你丢脸掉份,而且还为你的父亲——当年的秀才拔贡生——我们的文波公找回了本就属于他的那一份荣光……</p><p class="ql-block">“大伯呢?”门外的团圆席上,听不清是谁在问。</p><p class="ql-block">我回应了一声,揉了揉有点酸涩的双眼,然后给爸妈作了个揖,调理好心态,便又回到喝得正欢的圆桌旁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除夕之夜,我把春晚看得支离破碎。我没有闲工夫关心春晚是否精彩。不断的在我脑子里浮现的是这样一首古诗:</p><p class="ql-block">一月月相似,一年年不同。</p><p class="ql-block">清晨窥古镜,旅貌近衰翁。</p><p class="ql-block">处世闲难得,关身世半空。</p><p class="ql-block">浮生能几许,莫惜醉春风。</p><p class="ql-block">是啊,但愿醉春风!可我们的人生,还会有几度春风呢?</p><p class="ql-block">子女的居住地分别是上海和南京。南京和上海,是令多少英雄豪杰神往的大都市。他们能在大都市里打拼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乃文波公上下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功德……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日子不需要什么豪车豪宅,更不需要什么豪华的奢侈品。我的生活,粗茶淡饭,红薯芋头,有油有盐即可安享余生。但我也是人,也需要亲情友情儿女之情……只要每年或者三两年逢年过节,有儿女和儿女的儿女在侧,给我三几天的笑语盈盈,这活着的一年四季,也就风调雨顺啦!</p><p class="ql-block">再大再豪华的宴席,也总会有散席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子女们租乘两台轿车离开天峨。</p><p class="ql-block">轿车在视线的拐弯处消失……</p><p class="ql-block">初三之后,我们一家八口又还原于各在天涯。</p><p class="ql-block">但心,应该会在互相祝福中互相惦念。</p><p class="ql-block">——若能如此,这年味或年味的余韵,就是永恒的。</p><p class="ql-block">(羅 瓏 成文于癸卯 元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