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年草上飞

寻常巷陌

春天就要回来了，这消息无需传播，无胫而走，仿佛是春姑娘甫一开绣口，一口兰香早已吻遍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从天空到地上，极目望去，没落的冬天里，萧瑟中充满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意，隐隐的，又铺天盖地的，所有的一切都为迎接她的到来而欣欣然，跃跃然。 走出家门，阳光亮了，空气暖了，东风柔了，有着暖气楼房里所没有的通透、温润和舒畅。走在路上，垂杨柳欢快地舒展着越来越柔软的手臂，于不经意间拂过你的肩头或发梢；路边枯枝败叶之中，小草儿伸出尖尖的、绿绿的嫩芽，探头探脑地向你打招呼，争相报告春消息；田野里，麦苗儿忙忙碌碌刷新着自己的衣服，从枯萎的草黄到刚睡醒的新绿，再到脆生生的青葱，一天一个样，每一次见面都会给你一个惊喜；这时候最惹眼的是活蹦乱跳的孩子和青春洋溢的少年，他们是这一时光里最明艳的报春花：稚嫩的、花苞一样天真烂漫的孩子们早就央求妈妈给自己套上色彩鲜艳的春装，活力四射的小伙子早就悄悄地换上了劲爆的运动衫裤，而花子招展的姑娘们也按捺不住，艳妆素裹，雅致的羊绒大衣掩不住里面款式新颖的裙装的美丽，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动人或是山明水秀…… 穿上舒适的运动鞋，我和先生来到郊外，选了一条长长的土路，悠闲的走向原野深处，心中荡漾着情不自禁的、由衷的欢喜，真的是喜上眉梢，那是对春天的问候的回应。 “记得当年草上飞。”站在一条河岸的草坡上，我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诗。 “什么？”先生转过头，莫名其妙。 “记得当年草上飞。你不记得当年的疯狂了吗？”我笑着看他。用在这里，虽然与原诗所表达的意境相去甚远，却还是如愿地表达出了我的“深意”，好像也不怎么违和。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时光清浅，埋没不了流年，总有些或深或浅的足印在记忆的长途上闪着光。当你回首凝望时，会在你的微笑里酝酿，在你的眼神里流淌，或许只是涓涓细流，却能一直流进遥远的岁月…… 儿时的那片芳草地就像人生长河里的一叶小舟，永远搁浅在了幸福的港湾。 乍暖还寒的初春，当春雨刚刚把泥土润酥，春风刚刚给大地换上新装，勃勃的生机唤醒了孩子们早就蠢蠢欲动的热望：到田野里去奔跑，到河塘边戏水去，到春风里去撒欢，到春雨里去宣泄，一群群的孩子像一群群的燕子扑进春天的怀抱里去，…… 在萋萋芳草里打滚摔跤，在绿油油的麦田里穿梭奔跑，爬上高高的树枝掏鸟窝，……在我们儿时，男孩子的这些淘气的活动是不会因为弄脏了衣服挨骂的，有些豪爽的女孩子也会参与其中而毫不逊色。不过，更多的女孩子喜欢到浅浅的的草丛里去寻找一种方言里叫“蒂谷”的、嫩嫩的茅草的花苞，剥开两片长长窄窄的皮，把未开放的花穗放进嘴里，一股清甜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给牛割草去，给猪拔菜去，别光顾着玩！”周末或者下午放学后，在大人们的呵斥声中，孩子们挎起篮子，笑着，闹着，呼朋引伴的到河边，到田野里去了。当年的北方农村，是没有景观树的，有的基本上只是墙边篱外单珠的桃树、杏树、梨树和田野里成片的杏、桃、梨树林，最多的就是田野里和沟沟畔畔的野花，虽然朴素，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天然的清丽，淡雅。 孩子们扑进田野就像进了天堂，是劳动也是看风景，到处是惊喜，到处是快乐。放开脚步到处跑，睁大眼睛仔细找。这里有好多拉拉秧，那里有一大片曲曲芽，还有接骨草、水稗子，还有灰菜、苦菜……细叶子的草和宽叶子的菜被孩子们雪亮的小眼睛区分开来，放进大大小小的篮子里去，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里满溢着欢乐。忽然“哎呀！”一声，谁的手被割破了，鲜红的血顺着指头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泥土里，没有哭声，不管男孩女孩使劲地捏住自己流血的手指头。“怎么啦？怎么啦？”“谁呀？谁的手割破了？”近处的孩子们围上去，七嘴八舌。“快点！快点！荠荠（qiqi）菜来了！”总有一个孩子迅速的做了宋江，送来了及时雨。荠荠菜叶子被揉碎了，滴着浓浓的绿汁，敷在流血的伤口上。伤口更疼了，疼得受伤的孩子吸着气。“忍一会儿就好了。”受伤的孩子用手按住“敷药”的伤口，心里默念着，因为他知道，荠荠菜能止血，而且不会发炎，就和大伙儿都知道牛最爱吃拉拉秧，猪最爱吃曲曲芽，兔子最爱吃苦菜，不管是谁吃多了术术苗会拉肚子一样。过不了几分钟，这孩子已经高高兴兴地又加入到伙伴们中去了。 该回家吃饭了。孩子们大声的呼喊着，结伴回家。一路上，说着他们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有时不知谁开了个头，唱起歌来：“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嘹亮的歌声震的毛茸茸的杨巴狗儿扑簌簌落下来，落了满头；歌声随着春风飘散，飘过路边的清亮亮的小河，飘过渐渐暗下来的一望无际的麦田，飘进浅蓝色的天空去触摸红色的晚霞，飘进炊烟袅袅的村子里去品尝淡淡的饭香…… “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咱们现在吃的面条菜、荠菜、马齿苋原来都是喂猪的，分不出麦苗和韭菜，体会不到芝麻开花节节高是什么境界了。”我默默地想着，俯下身子，拔起一棵鲜嫩的小草芽，用手指捏着，迎着阳光细看。“小草绿得逼你的眼。”朱自清先生这样描述，跟我看到的一样，真好！ 多希望双脚踩着沥青路、水泥路长大的，住在钢筋水泥的房子里的孩子们，去触摸泥土，去亲吻大地，爱着擎天的大树也爱着匍匐在大地上的小草，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爱人者，人恒爱之。”同样的，爱大自然，会得到更多，更多，不仅仅是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也不仅仅是灿烂的阳光和满天的星斗，还有健康、快乐、独立、坚强、积极向上、热情开朗，还有源自心底里的爱：爱自己、爱家人、爱生活、爱自由……记得当年草上飞，春光童韵不相违。流年涌至蹒跚处，犹见韶华俊眼眉。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