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哥走好

路过

<p class="ql-block">  冬哥走了!</p><p class="ql-block"> 在新冠肆虐的2022年冬至节深夜,在大雪覆盖下安静而萧索的山坳,在堆满越冬杂物凌乱而温和的炉火旁。没有鸡鸣和狗吠,响过一挂送行的鞭炮,算是给村子里的人们报了丧。</p><p class="ql-block"> 冬哥五十七岁,患的是直肠癌,生病有好几个月了。儿子在外地务工,老年痴呆的父亲尚需要他照顾,自己看病的事就耽搁了下来。隆冬季节,遇上新冠来袭,让冬哥提前告别了这个不太友好却又无比眷恋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乡村人热心肠,白事不请自到。听到报丧的鞭炮声,不论什么时候,都会陆续赶到,帮着张罗逝者的后事。看着冬哥生前堆成小山的包谷,码成垛子的柴草,分装理好的蔬菜杂粮,腌制成坛的各类咸菜……一群帮厨的叔伯婶娘,瞬间唏嘘成一片。</p><p class="ql-block"> 冬哥去世的消息,是母亲打电话告诉我的,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阵阵酸楚。母亲的话语很平静,像是叙述山林间一棵树的消亡。但是,从点点滴滴的絮叨中,我还是在间或的叹息声中感受到数度哽咽。</p><p class="ql-block"> 冬哥姓贺,是我老家的邻居,也是我们刘姓村落中唯一的一户外姓人家。据说,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冬哥的爷爷携女儿逃荒到此,招了本地同样穷苦的上门女婿(冬哥的父亲),在村子的边缘落户安了家。后来生下冬哥三兄弟,一家人勤劳善良,热忱厚道,因为没有什么亲戚,就把村子里刘姓人家都当做了本家,叔伯婶娘的叫着,平时相互走动帮衬,倒也和睦安稳。</p><p class="ql-block"> 冬哥排行老二,国字脸,浓眉大眼,可惜小时候的一场意外,落下残疾,拐了的右腿萎缩了半截,走起路来身体上下起伏,左右摆动,干不了繁重的农活了。好在有他妈妈和爷爷的护佑,瘸腿的悲哀,并没有影响冬哥的生活态度,他乐观开朗,隐忍自强。</p><p class="ql-block"> 冬哥比我大七八岁,不曾见识过他小时候的乖巧,从我记事起,他就是那个包揽了家里放牛捡柴割草等杂活的半大小伙儿了。那时候,农村刚刚包产到户,大人们要抓农活,放牛都是小孩子的事。于是,每天午后,我们一群几岁至十几岁不等的放牛娃,都会集中将牛吆到地势宽敞的草坪或松林,在冬哥的照护下在山林间疯野。</p><p class="ql-block"> 冬哥能干,没上过几天学,却啥都知晓。哪儿水草鲜嫩,哪儿地势险要,哪儿能避风雨,哪有有篱笆栅栏,哪儿有天麻芋头,山上的林林总总,都在他脑子里。只要冬哥在,我们就放心,摘野果,追野兔,掏鸟窝,捡菌子,烧松果,办宴席,过家家,再听他一嗓子粗犷的山歌在山野间飘荡……几年后,一群娃上学上班,一个个远离。只有冬哥,接续陪伴着下一批放牛娃。</p><p class="ql-block"> 都说上帝是公平的,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可对于冬哥,上帝却吝啬到不仅关了门窗,连一道门缝儿都没给他留下。二十岁那年,慈爱的爷爷和妈妈,相继病逝,不堪打击的父亲整日里借酒浇愁,喜怒无常,原本温暖的家庭,逐渐冷清破败。</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厚道,邻里间多有照应接济。冬哥勤快,敦厚朴实,很有眼力劲儿,叔伯们都喜欢央他帮忙。逗火劈柴,擦桌扫地,端盘递水,温酒洗菜,村里的大凡小事,都能看见他晃荡的身影。不过,喜欢归喜欢,到了冬哥婚配的年龄,要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就另当别论了。</p><p class="ql-block"> 好在邻村一个性格执拗家境穷苦的姑娘愁嫁,经媒人撮合,大龄的冬哥终于讨上了媳妇。</p><p class="ql-block"> 婚后的柴米油盐,人情四路,再随着儿子的出生,花销日益加大。仅凭门前屋后的几亩薄田刨生活,实在是入不敷出。残疾的冬哥只好外出务工,但每次都因重活不力轻活不用悻悻而归,还白白赔上了差旅盘缠。本就偏执的冬哥媳妇,竟在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用一瓶除草的农药,决绝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几度轮回,不过是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和更加窘迫的生活,冬哥沉默了。出不了远门,就在近团转打拼。种粮食蔬菜,挖药材山珍,砌砖背沙,起早摸黑,只要能赚钱,处处都能见到他跛足的身影,在烈日下、在风雨中飘摇。再见到他,一向憨直少语的冬哥,在熟悉的眉宇间,多了坚毅和沧桑。</p><p class="ql-block"> 熬过了又一个二十年,冬哥的儿子长大了,可以出门打工挣钱了。冬哥家被认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原先的摞木房子变成砖瓦房,冬哥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p><p class="ql-block"> 殊不知,命运多舛的冬哥,没有等到苦尽甘来,却等来了重病缠身……</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说,冬哥其实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他只是舍不得花钱去医院,他不想在人财两空之后,让儿子步他的老路。最后的这半年时间,他砍回成堆的干柴,存下足够多的粮油,炮制足够的腌菜,还悄悄地备下了一副棺材,自己料理好自己的后事,只为不给别人添麻烦,不给儿子留负担……</p><p class="ql-block"> 冬来冬去,残生至此。冬哥下葬的日子,大雪依然在下,山林间偶尔一声闷响,是积雪压断枯木的声音。唢呐呜咽,烟灰袅袅,昔日里坚毅憨直的冬哥,已迁至一座垒砌的新坟,新坟的旁边,是神情呆滞的老父亲,和长跪不起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愿天地悲悯,不再有下一个轮回!</p><p class="ql-block"> 冬哥走好!</p> <p class="ql-block">  后记: 冬哥走后的第二个月,儿子在务工的工厂里,出了机械事故,受了严重内伤,摘除了脾和胰腺,终身干不了重活……半年不到,老年痴呆的父亲遭遇“二阳”,静悄悄过世了……唢呐声声中,瘦削单薄的儿子,默然无语,苍白无神,迷茫无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