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风物】老城厢梧桐街杜敬一堂

吴淞风物

　　梧桐街叙略

梧桐街，位于上海市原南市区，老城厢东北部，属豫园街道管辖。其西抵安仁街，东至丹凤街接大生街，全长约 210余米，宽 3.4-6.1 米，敷设弹街路面。该街旧名天主堂街，以1640年于潘氏世春堂处购宅所设天主堂敬一堂得名，后因天主堂周围多植梧桐，故更名梧桐街，亦有称梧桐弄者。上海解放后，当地地名变更，梧桐街与东侧大生街合并，称梧桐路，并重新编制门牌号，维持至今。 该街两侧多以商铺、民居为主，但其商业气息较南侧方浜中路明显逊色，市面亦以偏向宁静宜居为主要特征。而全街因敬一堂的存在，沾染了浓厚的宗教气息，周边以安仁里为代表的天主堂产业众多，民众皈依者甚众，其余土地也多由天主堂神职人员和天主教信徒取得，天主教力量十分强大。

　　杜敬一堂

杜敬一堂，位于南市梧桐街中段南侧62、72号处，为两栋建筑合建而成，其北倚梧桐街，南临福志里弄堂，与方浜中路相接。东半部62号计占地三分七厘四毫，西半部72号计占地三分四厘八毫，二者占地共计七分二厘二毫。二宅总体建于清末民初时期，62号宅邸坐北朝南，面阔三间半，为三层砖木结构洋楼建筑，建筑风格偏向殖民地外廊式建筑，其东北角临梧桐街侧设正门，南侧临大院设外廊，内部空间宽敞，楼间木质楼梯等构件基本保存完好；72号宅邸同样坐北朝南，面阔三间，为假四层砖木结构洋楼，其在西北角设正门，内部空间略显窘迫，西侧向南延伸出一长廊以安置楼梯，屋内部件、采光等条件皆逊于东半部62号宅。二者虽连为一体，并统一建筑样式，但二者长期筑墙阻隔，并不相通，仅有业主系同一人，出现此种情形，不排除存在业主将宅邸分拨予家中子嗣的因素。业主又常将二宅出租在外，二者的承租者或使用者皆有不同，房屋用途也自然各自有别。

   梧桐街62号

梧桐街72号　　

司账杜氏

杜敬一堂业主名杜知三，1852年前后生人，祖籍江苏奉贤，其祖宅位于奉贤青村场二团，有地近十七余亩。

杜知三早年皈依天主教，其十八岁时进入梧桐街老天主堂敬一堂供职，但并非教士等神职人员，后开始长期担任敬一堂司账之职，打理敬一堂各处教产。为方便工作，杜知三在敬一堂附近择地建宅，由此，梧桐街62、72号宅邸得以落成。作为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命名堂名时，杜知三遂以“崇敬一主”之意，取堂名为“杜敬一堂”，以显自身皈依天主之心，从而与附近的天主堂敬一堂之名同义。

　　梧桐街敬一堂

杜知三早期成家，育有一子，其姓名无考，且不幸早逝，但此子所留子嗣众多，为杜知三留下了不少孙辈，其名分别为杜感恩、杜颂恩、杜承恩与杜怀恩，子嗣在外亦自营地产，有堂号杜敬三堂、杜钦原堂者，其中杜敬三堂取“崇敬圣三”之意，昭示着杜家子嗣仍继续信奉天主教。

长袖善舞

杜知三在任敬一堂司账期间，常与来敬一堂观弥撒礼的教友、妇人往来密切，久而久之，不少教友见杜知三常任司账之职，认为其一定熟知理财事宜，便时常与杜知三探讨生财之道。一来二去间，让杜知三嗅出了其中的商机，于是他以教堂司账的身份，开始在教徒群体中大肆吸储。

按理说，近代的人们对金融风险已初具认知，个人吸储极具风险，弄不好便是一场理财骗局，人们更倾向于将自己的钱财存入银行、钱庄等机构。然而，杜知三凭借自己教堂司账的身份，同时在教徒群体中广结人脉，深受当地教友信赖，并许以高额利息。如此，不多时，杜知三便已收受教友储蓄多达十九万余元。不过，吸纳民众大量存款的杜知三并不短视，他没有发起一场庞氏骗局，而是将这些存款悉数用作投资。他利用这些存款，在新北门、老北门一带繁华地区广置地产，以收租盈利，并抵充教徒存款的利息予以支付，从而树立口碑，教徒之间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教徒闻讯，将自家存款交由杜知三打理，杜知三得以获得更多资金置办地产，收取租捐，从而实现正向发展。巅峰时期，杜知三坐拥新北门、老北门大量地产，除去梧桐街62、72号宅外，还包括：福民街敬一里房屋四十余幢、安平街敬二里房屋十四幢、安仁街敬三里房屋八幢、晏海街房屋二十余幢及其他零散地产等不计其数。杜知三得以成为当地有名的地产大亨。

声明破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29年秋季起，自美国引发的大萧条席卷全球，上海无可避免的受到冲击，一时间市面萧条，民不聊生。此时上海的地价应声下跌，地租、房租等租捐也因此起彼伏的市民减租运动而一再下跌，这对杜知三的产业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所幸杜知三家大业大，其资金链得以维持，不至于迅速崩溃，但杜知三终无理财实学，只知地产投机，毫无变通，再大的家业终究无法应对经年累月的亏空。大萧条过后上海经济形势依旧低迷，又遇一二八事变日军侵沪，市面惨淡，地价地租长期低迷。渐渐的，杜知三收租的收入开始难以兑现储户的利息，时常延后支付，到后期杜知三甚至开始抵押或出售杜敬一堂名下的地产以偿付高额利息，但于事无补。曾经那些将自己钱款交由杜知三打理的天主教徒们开始感觉情况有变，纷纷前来催要息金，催债者常往返于杜敬一堂和老天主堂敬一堂等处围堵杜知三，人群川流不息，杜知三费尽口舌，今日送走一批债主，次日遂复来一批，循环往复下已是心力交瘁，不堪应对。

时至1937年初，此时的杜知三负债四十余万元，而每月收租所得仅千余元，而其名下所有地产估值，总计也不过二十八万余元，偿还债务已无希望，于是在当年三月，杜知三延请律师王仲桓，向上海地方法院申请破产，法院受理此案，遂由推事陈品负责，于3月6日开庭审理。杜知三申请破产的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让许多债权人、储户等措手不及，他们不希望杜知三破产，纷纷结伴延请律师参与庭审。庭上，杜知三因其子已故，是以携其孫杜承恩到庭，供明前情，并称破产系地租低落所致，当初收进地产时的价格，较现在已缩水数倍。杜知三的债权人有两种人，一种是杜知三的储户，他们将钱财交由杜知三打理，并定期收取利息，从而建立债务关系；另一种是收受杜知三抵押物的人，系杜知三将部分地产等物抵押他人套现而产生的债务关系，由于破产将导致债权人权益的受损，故债权人纷纷阻扰破产程序的开启。有张明记、张雅贞等受押人一行到庭称，他们收受了杜知三的抵押物，有特殊权，不受破产程序；另有陆玛利亚、金氏、艾马氏、张益记等储户到庭称，他们赴土地局调查发现，杜知三名下产业已被卖去不少，暗中已变现金，故反对开启破产程序。推事陈品经审理确认，杜知三负债四十余万，有抵押者二十余万，无抵押者十九万余，无抵押物皆为存款。陈品注意到，到庭列座的债权人中，以妇人储户居多，不下数十人，便询问妇人们称：“你们所存者均数千元一户，何不存于银行，而欲存于他私人处？”妇人们回答道：“因他是教堂司账，老成可靠，且系借去的。”陈品回头对杜知三说：“破产是不名誉的。”杜知三答：“出于无奈。”于是陈品以该案债权人甚多为由，择期再审，并要求杜知三带上账本到庭，听候审查。在之后几个月时间内，通过庭上的庭审和庭下的调解，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反复拉锯，最终杜知三所属杜敬一堂产业债务重组，杜家开始了艰难的偿债之路，也宣告了杜知三的地产投机彻底失败。

后续

杜家的偿债之路很不顺利，一开始便遭遇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杜家只得逃入租界避难，一度销声匿迹，在此期间杜知三本人因投机破产，身败名裂，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人寰。杜知三死后，杜敬一堂由其孙杜颂恩等继承，偿债的重担也就落在了杜知三的孙辈身上。至20世纪40年代局势缓和后，杜家再次考虑将部分产业集中变卖以还债。1942年五月，在杜家老太杜唐氏授意下，杜家所属杜敬一堂、杜敬三堂、杜钦原堂名下位于福民街 57-97号和敬一里住宅悉数抛售，同年七月又抛售福佑路 274-276号房屋，至1943年四月，杜知三所欠债务基本还清。杜敬一堂所属梧桐街62、72号住宅不在抛售房产的范围内，仍由杜家掌控，杜家仍将二宅出租，以收租度日，往后再无讯息。 梧桐街62、72号承租者甚多，62号宅之有名者为徐锦芳，其具体生平不详，为中医，1928年初考取卫生局中医登记执照，后来此处定居，设置诊所。72号则常为大成当铺所用，时至今日，其宅北侧沿梧桐街设高墙，独开一扇正门，颇具沉稳气质，仍显现出明显的当铺面貌。上海解放后，二宅相继收归国有，并分拨予居民居住，为充分利用其内部空间，62号宅开设阁楼，并与72号宅阁楼相通，二宅布局就此保持至今。目前二宅保存状态尚可，尤以东半部62号宅质量上乘，希望这处特殊的二宅洋楼能得以妥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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