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拾琢斯

万玉林从倪国恒的办公室回到单身宿舍，心里有愤恨，还有惶恐。倪国恒这是摆明了要一查到底啊！真让倪所长查下去，杨波的事情迟早露馅儿！找北区分局的亾局长？亾局长并没有染手杨宏双儿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帮忙。现在，没有什么路子可走了！要不，通知杨宏双，让他去想办法！事关他儿子；交出案子时，郑伯通是对万玉林提出了明确要求的：不准离开湖心派出所。但事情紧急，万玉林也想不到其它办法了。万玉林关了手机，将手机扔到枕头下。他换上一身黑衣服；为了减少走路的响声，他特地穿了一双球鞋。夜里，单身宿舍楼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院子里静静的。万玉林像个影子，轻轻飘下楼，走出内院。办公楼这边，只有小会议室里还亮着灯。但里面的几位，都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倪国恒的办公室里，也亮着灯。万玉林轻轻溜出湖心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倪国恒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万玉林走出湖心派出所大门后，一阵小跑，到了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这里，离湖心派出所大约七八百米远，用眼睛看，夜里根本看不清。万玉林的运气还真好！到公交车站不到两分钟，就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驶来。万玉林一招手，出租车就停下了。万玉林上车，报了地址，出租车启动，轰然离开。夜里，公路上几乎没有车，出租车跑得飞快。不到十五分钟，万玉林就到了杨宏双住的小区。办杨波那事情的时候，杨宏双给了万玉林自家的住址，万玉林牢记在心——杨宏双这棵大树，他早就想攀了；只可惜以前没有机会。杨宏双住的小区，是一个中档小区。物业管理很规范。夜里，小区三处大门都是关闭的。当然，有门卫通夜守大门。小区里的住户，平时进出刷门禁卡，没有带门禁卡的，可以凭密码开门。万玉林既没有门禁卡，又没有密码，这要想进去，就难了！他只能试一试，看说说情，守门的保安放不放他进去。不放，就另想办法。万玉林敲了小区大门旁那间保安室的窗门。保安室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保安在里面的靠椅上睡觉。万玉林敲了两次，没动静。索性就用手掌拍窗门。这一回，保安醒了。保安室的灯亮了。“什么事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打开保安室的窗子，问道。“保安大哥，忘记带门禁卡了，麻烦你开一下门。”万玉林不慌不忙地说。“你住几栋几号？”保安例行公事地问。人老了，记性不好。小区里十多栋楼，除了少数几户人家，保安根本就认不得几个人。“五栋十楼35号。”万玉林流利地答道。万玉林根本不认识五栋十楼35号住了什么人。他随口胡编的。之所以流利报出来，当然是为了打消保安的怀疑；要是犹犹豫豫的，保安产生了怀疑，就不会轻易放他进门了。“姓什么？”“王。”“名字？”“王明发。保安大哥，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我家里那位？”万玉林回答完，故意调侃地说道。“不用不用！”保安赶紧摆摆手。上个月，另一个保安就是因为夜里打电话给九栋楼的一户人家，查问夜归的男子是不是那家的人。查问的结果，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就是那家女主人的老公。那家女主人已经熟睡，因为被电话吵醒，查证完后，就骂那个保安“傻逼”；保安回嘴，电话里跟她吵了两句，第二天，那个值夜班的保安就被那个女主人投诉到物业经理处，说那个保安半夜打电话骚扰她，严重影响了女主人休息。那个保安被迫上门给那家女主人道歉，那家女主人不依不饶，要求物业经理开除那个保安。那个女的在市司法局上班，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物业经理根本不敢招惹她，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多发给保安一个月工资，把那个保安开除了。保安打开大门旁的小门，放万玉林进门。“谢谢！”万玉林对老保安说。保安笑笑，“不用不用！”万玉林迅速找到杨宏双家。门铃声把杨宏双闹醒，杨宏双穿着睡衣，走到大门口，从瞭望孔看到外面路灯下，穿一身黑衣的竟然是万玉林！杨宏双心里吃惊不已！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杨宏双立即开开门，“万兄，请进！”万玉林闪进门，杨宏双轻轻关上门。客厅里亮着灯，明晃晃的。万玉林刚从外面进屋，感到有些刺眼。“喝杯可乐、雪碧、凉茶，还是葡萄酒？”杨宏双征求万玉林的意见。万玉林这么晚来，肯定有急事。“来杯可乐吧。”万玉林急急忙忙跑这么远，是有点口渴了。杨宏双走到厨房，开了一听可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轩尼诗，回到客厅，把可乐递给万玉林。万玉林一口喝干可乐，“杨局长，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杨宏双望着万玉林。“杨波那案子，倪国恒可能要重新查！”“不是已经签订了和解协议吗？他还查什么？”杨宏双被万玉林的话雷倒了，双方签了和解协议，基本上都不会再查。“有人把当时的打架视频，发到了《旅游头条》上，引起了上面的关注。”“谁发的？”“不知道！”“然后，按上面的意思，让派出所重新查？”“郑伯通坐镇湖心派出所！指名让倪国恒负责查。”“郑伯通？”杨宏双的脑子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由郑伯通坐镇湖心派出所查的，会不会就是白天里，局里好些人在议论纷纷的视屏里的事情？白天，几个小年轻在偷偷议论什么事，好像与金雅市密切相关；杨宏双一般不过问，也决不参与。他好像还提醒过两个年青人：上班不要说与工作无关的事，小心工作出差错。万玉林的话，信息量太大了！杨宏双都不知道要是重查案子，会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对！市公安局局长郑伯通。”杨宏双冷笑，“呵呵呵！”“重新查，可能产生什么结果？”单听万玉林的话，杨宏双还不能决定是否参与这件事。“查实的话，杨波可能会被判刑，至少坐三个月的牢！”万玉林实打实说。杨波这种官二代，一旦坐牢，留下案底，以后就很难撤销；也就意味着进不了公务员队伍，甚至进不了事业编制的单位。而杨波这种官二代，除了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之外，既没有知识，又没有任何技术，还怎么在社会上混？“那，现在怎么办？”杨宏双试探地问。“忠懿和谢丁丁是关键。她们认前面的口供，就没有大问题；她们反水，案子就会重新查，重新定。”“当事人好像还有个刘涛？”杨宏双说。“这次，发视频到《旅游头条》的，没有她。”“哦。”“我得回派出所啦！”万玉林说。“这么急？”万玉林苦笑，“杨局长，我这是偷偷跑出来的！郑伯通可能已经怀疑我，怕我泄露消息，限定我二十四小时都必需呆在派出所；他们可能已经监控了我的电话，所以，我不敢打电话跟你说。”这么一说，杨宏双又是一惊，这倒是让他明白了，万玉林为什么不打电话，而是半夜三更亲自跑来找他。“我知道了。万兄保重！”杨宏双很感动。一般的人，不会为了杨波的事来给他通气。因为就算重新查，万玉林大不了就是“失职”，没有把事情办好。至于收那点钱，什么都算不上，屁事没有。杨宏双曾经在一个饭局上跟纪委书记半开玩笑地说：“你们纪委办案，是不是只要查实，几万十几万，都要摘掉人家头上的官帽子？”纪委书记板起脸说：“我们纪委的人，有那么坏吗？几万、十几万就查，我们哪来那么多人手？再说了，治病救人，才是我们的工作重心！治病救人，懂不懂？”杨宏双趁着酒意又问，“那最低多少才查？”纪委书记扫描了一圈饭桌，以为杨宏双是在打听查处贪污腐败收贿受贿的底线，便悄声说，“这个……各地有差异。我们这里，因为经济落后，一般三十万元以下的，被查清楚，只要能上交赃款，都是作批评教育；情节严重的，作党纪政纪处分；认识态度好的，上交赃款，批评教育后，也可以免于处分。反贪局也好，纪委也好，治病救人，才是重心！摘官帽、刑事处罚，那是杀鸡儆猴……”饭桌上的市纪委书记，酒喝多了，话也就失了分寸。好在就他们两人说悄悄话，同桌的其他人，吃完后已经离开饭桌，参加其它活动了。纪委书记说完“杀鸡儆猴”，感觉欠妥，立即收住话头，盯了杨宏双半分钟，恶狠狠地说，“不过，你小子要是敢贪，十万元我也查处你！”杨宏双呵呵笑，“我的好书记，我一个副职，哪敢贪啊？”万玉林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从来没有来找过你。”杨宏双瞬间明白：这是要求他保密。他立即想到一个问题：万玉林出去怎么办？深更半夜的出小区，就算他陪着出大门，也肯定会让大门口的保安记住，给后面留下无穷隐患。如果让万玉林自己从大门出去，不管走哪道大门，保安可能都会记住他。夜里两点过还出小区大门的人，太少太少！“知道。你怎么出去呢？”“你看呢？你住这里，情况更熟悉些。”万玉林望着穿睡衣的杨宏双。“走大门肯定不行！这么晚出去，保安会记住你！”“围墙上有没有监控器？”“有几处有。不过，靠山那面的围墙上没有监控。那一面一般没有行人。所以小区物业就没有安装监控。”“太好了！”“先别说好，那一面的围墙，有三米高！”三米高的围墙，要想翻出去，还真是有点难。万玉林想了想，“有绳子吗？”杨宏双想了想，“有！去年有一次，杨波心血来潮，买了登山的全套装备，说是要去登什么山。玩过一次后，装备丢在阳台上，就再没有去登过山。我记得里面有一根很长的登山绳。”杨宏双回卧室，迅速换了一套黑色运动服。他到阳台上把登山绳拿进客厅，万玉林一看，那登山绳，一根估计就有二十米长。“太长了！”万玉林说。杨宏双又到厨房，找来一把水果刀，万玉林接过水果刀，杨宏双把登山绳对折，找到中间位置，双手朝两边拉，把绳子绷紧，万玉林手起刀落，一刀割断登山绳，然后把水果刀递给杨宏双。“围墙顶镶嵌有玻璃片吗？”万玉林问。墙顶如果镶嵌有玻璃片，那他还得带根铁棒子，先敲掉玻璃片才行。“没有。围墙顶是砖砌的，上面抹了一层水泥。”“这就比较好。”“等会儿，你出去后，沿后墙脚水沟往下走，走到围墙尽头，就上公路了。”“好的。”“我在墙里面，怎么确定你落地了？”“我踩在地上，就松绳子。”“好。”万玉林把绳子圈好，两人悄悄出了门。小区里，全是三十多层的高楼。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高楼阴影重重。繁茂的小叶榕，香樟树，无花果树，柳树遮蔽了微弱的星光，地上黑漆漆的。万玉林跟在杨宏双身后，在浓密的树林里穿行，十来分钟后，他们来到靠后山的围墙处。万玉林惊喜地发现，离围墙大约两米宽的地方，有一排大海碗粗的小叶榕。小叶榕的丫枝，有很多伸到墙外的。晚风淅淅，树枝随风摇摇摆摆，发出“簌簌簌簌”的声音。万玉林找到一颗小叶榕，这棵树在墙头高处，分成两叉，伸向墙外的一枝，足有漱口钟那么粗。他几下爬上树，朝墙外那分枝爬过去，双手攀住树枝，身体轻轻一落，站在墙上；围墙顶是平的，大约有一块砖的宽度，很好站。万玉林站稳，杨宏双把绳子抛上去，万玉林接住，放下绳子的一头，杨宏双接住，在双手腕上挽了四圈，轻拉绳子，示意已经准备好了。万玉林得到信号，双手握绳，朝墙外缓缓滑下去，边滑边放绳，不到十秒，就落地松开绳子。绳子一松，杨宏双迅速收了绳子，趁着夜色，走回家了。后山脚的排水沟足有三米宽，沟底和沟沿都打了水泥，沟底较平，很好走。万玉林走了六七分钟，到了小区外的公路。他又走了四五分钟，到了正公路。他等到一辆出租车，打车回到湖心派出所，他在离派出所门口五十多米的地方下车，等出租车开走后，才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湖心派出所的大门。回到单身宿舍楼，万玉林先去了东面的厕所，回宿舍时，在厕所门口遇到起夜上厕所的刘星明。“万所长，上厕所啊？”刘星明跟万玉林打招呼。“嗯。厕所怎么这么臭啊？这几天是轮到谁打扫？”万玉林发牢骚。“谁打扫？我也不知道。”刘星明说。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外面冷风一吹，刘星明冷得打颤，只想早点上完厕所，回宿舍睡觉。至于厕所臭不臭，谁打扫？他才懒得关心呢。万玉林进了自己的宿舍，关门。他没有开灯。脱掉外衣，躺上床，他依然睡不着觉。不过，见过杨宏双后，他心里安稳了许多。万玉林躺上床的时候，倪国恒他们的警车，刚刚截住忠懿乘坐的那辆出租车。雪白的车灯灯光里，三道身影敏捷地从警车里钻出来，奔向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