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往事

心有灵犀

军营岁月（十一）——一件往事

一九七一年的“九、一三”事件，已经过去50多年。想起那年我一次轻率的举动，因牵涉到这次事件的保密问题，险些连累了我的好朋友X干事，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很歉意。

那时，我还在政治处做广播员，我入伍刚到政治处时的原班人马早已经调走的调走，退休的退休，只剩下我们三个战士和两个干事。X干事是从本部队业务科刚调上来的，还有一个C干事则是从兵站机关调来的。X干事就住在办公室里，C干事就与我住在营房后边的宿舍里。但他家就在兵站机关，距离我们部队营房不到 两公里，他每天中午在这里休息，晚上都是回家去住。X干事与业务科Z助理员和C助理员等几个年轻干部关系甚密，他们都是军队院校毕业，部队组建时先后调来的，在部队干部中有人说他们都是少壮派。

我们三个战士不知为什么与他们也都“臭味相投”，经常黏黏糊糊在一起。我每天放完广播后回去不论多晚，必是先到Z、C二助理员的宿舍里“巡视”一番（我的宿舍与他俩宿舍相邻），扯一会皮，然后才回到我的屋。若一天不去，他俩都奇怪。

　　而C干事就不然了。总觉得他性格有点“隔路”（东北话，意即特殊，个性），与我们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其实不光我们有这种看法，好多干部战士也与我们同感。特别他那双闪电般频率的眼睛，总是不停地闪动，背后大家都叫他C“眨巴眼”。

　　一九七一年九月中旬的一天吧，库里召开排以上干部大会，会场设在远离营房的作业区，那有一个四不邻的大库房，我安上喇叭后也被打发开了。而且外面还派了岗哨，不许任何人靠近，我感到非常奇怪。以前每次干部传达文件，无论是哪个秘密等级，一般情况下领导也从没让我离开，因为结束后我还要收拾扩音设备。这次好像有点神秘了。

晚上下班后，X干事没事转到我的宿舍，看着我桌上几本总后勤部政治部下发的杂志，好像有什么心事，嘴里嘟囔着：“这人哪，真是看不透。”他的眼睛正停留在一本杂志的封皮上，那上面是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在一起的照片。我便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把当天会上传达的内容大致向我介绍了一下，最后很严肃的说句“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起身就走了。

其实勿需过多叮嘱，我知道这是机密中的机密。以往有些“绝密”等级的文件我也往保密室送过，但这次肯定是例外了。

　　坐在桌前，我也翻起那几本杂志，心里还是很震惊。那时这种杂志都是发到班的，装订很简单，32开本，封面白底印着红字《学习材料》，封底常常印着一幅毛主席和林X在一起的照片，封三却是光光的一张白纸。那个年代凡是在总后勤部所属部队服役的老兵都应该看到过这种学习材料。

　　我翻看着一幅幅照片，心中顿起波澜。这还是我们那个副统帅吗？毛主席那么信任你，把你选为他老人家的接班人，还写进了我们党的“宪法”，你怎么这么干呢？刹那间，眼前那笑嘻嘻的面容突然变得格外狰狞，他那手中高举的语录本一下子变成了明晃晃的大刀，总是不离毛主席左右。啊！太危险啦！

我顺手把看到的几幅照片撕了下来，仍在桌子上，就出门到广播室放熄灯号去了。

第二天，还是晚饭后，还是在我的宿舍里，X干事又来了。他进门就把门关上，低声却是很生气地对我说：“小Z，你耍什么小聪明呀，你忙着撕它干啥，又不收起来，。。。”他指着桌上的几张纸片告诉我，今天周副政委找他谈话了，问他小Z怎么知道昨天开会的事情？他为什么撕那些照片？X干事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他还说周副政委准备找我谈话。

看来，领导很生气。

显然领导是怀疑X干事告诉我了，因为C干事下班后就回家了，他没有“作案”时间。可周副政委怎么知道我撕照片的事情呢？

“ 谁到你这屋里来过吗？”

我突然想起，今天中午C干事回宿舍来休息，他中午是不回家的。而且我确实看到他盯着桌子上的纸片眨巴了好一会眼睛。对了，一切都明白了。

我心里真是懊悔极了。领导怎么处理我都无所谓，但要连累X干事挨处分实在是我天大的过错。

　　我开始怨恨C干事。他了解我与X干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猜的很对。但他实在不该用这种手段去捣鼓别人。就算把X干事背个处分，你还能当上政治处主任吗？

　　放完了熄灯号，我又回来坐在桌前，一丝睡意都没有。用笔一边在那些纸片上胡乱画着，一边想着明天周副政委找我一事，怎么回答呢？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自圆其说，就是一本极普通的书，谁也不会无故把封皮撕下来，更何况是伟大统帅在一起的照片。

说实话，我在政治处的工作表现，领导们还是相当满意的，尤其周副政委。工作勤勤恳恳，不怕辛苦不说，做广播员两年多，从来没有发生过纰漏。那78转号音大唱片，上面布满十几种号音沟沟，随便放错哪个沟，都会给部队工作作息时间造成错乱，我实际也在指挥部队每天的工作秩序。

2006年我同几名老战友一起回访老部队，听着熟悉的开饭号音，曾产生探访广播室的想法。当即被告知，现在广播室都是用电脑自动控制了，战友提醒我，别去了。我才明白，广播室也是机要重地。我瞬间产生一种不被信任的失落感。

我想着想着，手在纸上却不自觉地画出一个电子管符号。我心里一亮，有了。。。。

　　我又找出几本杂志，不管有无照片又撕下来好几张封皮。从床下翻出一本电子管收音机手册，便对着手册在那些纸片没照片的一面画起来。五灯的，六灯带“猫眼”的，画完了五、六张收音机线路图，已经是后半夜了。

　　熬过了一夜，第二天副政委果然找我，还是晚饭后，还是在我的宿舍。

“小Z，最近有没有 听到什么消息呀？”他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有啊！”我也很镇定。

“没有人告诉你什么吗？”他眼睛已经看到桌子上那两张纸片。

“啊？没谁呀，还就你跟我说呢！”我有点耍贫嘴。

他有点乐了，拿起一张纸片翻来覆去的看着。

“这么好的书皮，撕下来干啥呀？”他终于走进我的伏击圈。

于是我便把如何要装收音机，如何要画线路图，又如何找不到比较硬的白纸，对他说了一遍。为了证实我的“真话”，我拉开抽屉，胡乱翻了一通，又找出三、四张压得有点褶皱的图纸给他看。我知道我又在耍小聪明，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想，无论从我的工作，我的爱好，他也应无懈可击。

沉默了几分钟。他在继续看那几张图片。

“那也不能用毛主席照片做画纸呀！”看样子他要撤退了。

“嗯。。。，这我倒没寻思。”我不能一点错都不认哪。

看来继续盘问也没什么意思，又闲扯了点别的事他就走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那一晚，我睡得很香。

我知道，我这拙劣的表演不一定能瞒过领导的眼睛，但我起码给他提供了为“举报人”反馈信息的说法。

隔了几天，有人对我说，C干事被副政委尅了一顿，并被告诫，不要胡乱猜疑，不要神经过敏，政治处同志要做团结的模范。。。。。活该！我想，那会儿他再怎么眨巴眼睛也无计可施了。

　　这话是谁告诉我的，我当然不会再说了。并且我还听说，副政委本无意追查此事，只因是政治处自己人举报，他也不得不过问了。

　　这是几十年前“九一三”事件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一次小事故。时间虽然很久，但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它告诉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交朋处友，职场做事，除了真诚，也要小心。人心不古，人心叵测，从来都是一句正确的古训。正像X干事所说：“这人心，有时候还真有点看不透呢！”

（2023.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