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熟睡的背

<h3>  2023年的元旦,感染新冠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亲友间老人死亡的噩讯,一宗一宗不停的传来。我的双亲也感染了,尤其是父亲,这个脑梗瘫痪的八十岁老人,多日连续发烧,血氧一直在往下掉。 <br>  午夜,我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把症状比较轻的妈妈留置在家里保守治疗,救护车载着我和父亲呼啸而去。</h3> <h3>  急诊大厅里一片狼籍,有病人在使劲的咳,也有病人在氧气面罩下大口的喘,成排的监护设备嘀嘀嘀的响,护士们不停的穿梭,看不清她们的脸,防护面罩里都是雾气。大厅的一角,很多患者家属围着一个小个子医生抢着说话,“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好吗”。嘈杂声里满满的都是重症患者,早已没有了床位,大家甚至瘫挤在凳子上打吊瓶,惨白的灯光下“医生”“医生”的呼喊此起彼伏,我抱着瘫痪的老爹,满头汗。<br>  我需要一个护工。 <br>  做为父母唯一的孩子,家里遇到事情,好处是不用和人商量,可以自己做主,坏处是没人可以商量,只能自己做主,我对自己说:“我需要一个护工。”</h3> <p class="ql-block">  腊月里找护工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过年了,大部分护工都回家了,并且这个病毒也使很多护工望而却步,所以护工的报酬从每天200块涨到了350,还有,春节期间是每天700块钱。但是必须找护工帮忙了,从昨天一直到今天,大夫护士都已经换班了,抢救一直没有停止,我也一直没有得到休整。都说体力的尽头是毅力,那么我已经站在了毅力的尽头。 </p> <h3>  老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很精壮。“我姓王,我是一个好护工,合作愉快”,老王说话声音洪亮且中气很足。我心里一暖,救星来了。<br>  签字画押交费取药送血检拍片子,有了老王,我可以放心的在父亲和各种手续之间来回往返,有了老王,就不会让瘫痪父亲出现护理空白,像不像一支孤军有了后援?这个比喻是我在厕所小便池边想到的,当时嘴里叼着一个大塑料袋。</h3> <h3>  每次办完一项医疗事务,我就回来照顾父亲,然后再去办一些相关手续,办完再回来。往返之间老王一直守在父亲床边,和初次见面一样的大嗓门:“放心吧,我是一个好护工。”我则报以拱手示谢。又一次往返回来,我发现虽然纸尿裤换了三条,奇怪的是老爸已经尿湿了两条裤子,尿湿了床单,还尿湿了被子。我赶紧给老爸收拾打扫,心里感觉奇怪,老人小便不能自控所以时不时的会有小便排出,但一条纸尿裤保持半天的干爽是没有问题的,怎么会三条纸尿裤还能尿湿裤子?当老王这一次给父亲换纸尿裤的时候,我发现了原因,老王把纸尿裤穿反了。</h3> <h3>  在父亲的病榻和治疗手续之间的往返还在继续,父亲旁边病人家属说的话,让我的心里已经不踏实了,我觉得她应该是在提醒我。旁边的病人家属是一位大姐,老王很热心,老王曾抽空教大姐给患者推拿之类的技巧,介绍说自己的这个手法是正规的,教完了以后,仍旧大嗓门,并且用手握起大拇指,一指自己的鼻子:“告诉你们吧,我可是个好护工”。大姐笑了起来,和他说话,却面向着我:“嘿嘿你是不是好护工,可不能你自己说了算啊”。 <br>  老王去打开水的时候,我告诉他,诊室门口左转就是饮水机,快去快回,我还有事要去办。转头就能回来的事情,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半个小时后老王回来了,原来他出了大楼的大门,左转以后,上大街找饮水机去了。 <br>  身心俱疲,一会儿医生叫我谈病情一会儿护士叫我办手续,我得不到片刻休息以至于脑子和反应都觉得慢了下来,目前我已经认定了这个老王不能分忧,但是他和我都知道,我离不开他,因为了胜于无。直到我看见老王喂父亲喝水时,把老父亲烫的一激灵,老王喂了父亲开水。</h3> <p class="ql-block">我强压住悲伤轻声问:“水烫了吧老王”;</p><p class="ql-block">老王说:“嗯,有一点,不要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把老王客气的辞退了,为了表达我提前辞退的歉意,也多给了他点钱,还多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以做补偿。请他吃午饭,他说不吃了,已经吃过了,他说:“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我是一个好护工”。我没有指责他,因为他不会认同的,而且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好护工,我的批评除了引起纷争不会有任何正面的效应。</p><p class="ql-block">  腊月廿八,父亲康复出院了,老王这个事情也就这样叙述完了,我高高在上的审视了一通老王,觉得他的缺点如此明显却不自知,他看不见自己的缺点,甚至还以为是优点,真是让人叹息不已。</p> <p class="ql-block">  突然脊背发凉,我的朋友,你说,有没有一个更高高在上的人,他在审视着我们,审视着自以为是好儿女的我们,自以为是好父母的我们,自以为是好领导的我们,自以为是好下属的我们,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好护工。他一定很难过,他也非常想指出我们的愚蠢,但是他不能说,因为我们根本听不懂,他只能叹息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会压住悲伤轻声问我:“最近忙了吧”;</p><p class="ql-block">我会说:“嗯,有一点,不要紧。” </p><p class="ql-block">                      熟睡的背於2023年元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