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开花《童年碎片》19

杨言布语

十九槐树开花 寒风凛冽的冬天过去了，爸爸把炕前的炉子拆了。 院里那棵瘦溜溜的枣树，鼓出了嫩黄的叶芽，在阳光下扑闪扑闪的。 大姐在窗前埋下了月季花、鸡冠花、一丈红的种子。她说，等着吧，再过几个月，坐在炕头上就能望见花，可好看了！ 鸡从窝里放出来了，满院溜达。它们在院子里叨小虫子，扒拉小种子，到处啄食，到处拉屎。要下蛋的鸡，咕咕叫着，回到窝里，四平八稳地趴在草上。 院外的槐树长出了叶子，越长越密，把树上的鸟窝藏了起来。 哥哥养了两只灰色的小兔子，我嫌不好看，央叽央叽要养红眼睛的白兔子。大姐说，白兔子的种不好要，咱这跟前儿可没有啊！我不再吭声，但心里一直不熨齐。 哥哥对两只兔子很上心，放学后就去搂兔子草，隔三岔五打扫兔笼。他还挺照顾兔子的心情，打开笼门让兔子出来溜达。兔子可高兴了，三瓣儿小嘴把姐姐们种的花苗全啃光了。兔子的心情确实不错，姐妹们的心情可都坏了！ 兔子长得很快，几个月就变成了肥壮的大兔子。哥哥提着兔耳朵，把它俩装进筐子，带到了供销社。两只兔子卖了四五块钱，他把钱都交给了我妈。 🧶 我和六姐，天天挎着筐子，到草地上挖野菜。 开黄花的婆婆丁，奶白汁的裙么菜，鸡爱吃。浑身毛毛齿的刺菜，叶子鼓涨涨的麻珠菜，兔子爱吃。猪爱吃的菜，不干不净的样子，叫灰菜。 猪爱吃的灰菜 漫山遍野都绿了，田野中的野菜却越来越少。我和六姐出去半天，挖的野菜也只能盖住筐底。六姐委屈地说：“这么少，回家俺妈要吵（呵斥）我了！” 婆婆丁 正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冬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酸菜缸见了底，今春的蔬苗还没有长成，家家户户院子里的鸡鸭鹅兔猪，都张着嘴要食儿呢！孩子们在大人的吆喝下，每天都出去挖野菜。 山麻楂 有几种野菜，人也抢着吃。山上的山麻楂，采回来和馅儿蒸包子吃，小野蒜洗干净蘸大酱吃。这两种东西都不好采，早被脚快嘴快的人采光了！ 我们去挖野菜，别人也去挖，我们走得远，别人走得更远，我们总是抢不过人家。那一段时间，我走路只盯着路边的草丛田埂，看到一窝野菜，就是好一通欢喜。 刺菜 有时我们走得很远，走到村外，那些少有人去的地方。远远地，有一片野花正迎风招手呢！飞奔过去一看，妈呀，谁家的坟头，还露着黑窟窿！吓得转身就跑，跟头把式的，心里发毛，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跑出好远也不敢回头。不怪长这么多野菜，没人敢到这里来啊！ 荠菜 我妈看到我的筐子里那些开着小白花的野菜，满脸惊喜：“荠菜！你姥姥家那边也有荠菜，小时候，我们经常到田里挖荠菜，回家炒着吃。”她把我挖的荠菜，洗了，炒了，端上桌。 太老了，塞牙。“不好吃！真不好吃！”“唉，呸！”我妈失望极了：“还是你姥姥家的荠菜好吃啊，又鲜又嫩。”还说：“你姥姥家的荠菜，包馄饨也好吃。” 这样的话，以后每年开春，她都要叨咕几遍，她说的荠菜让我好生向往。姥姥家在哪儿啊？我不知道我妈说的南方离这儿有多远。 🧶 村里的槐树花都开了，满树白花花的，一嘟噜一串，淡淡的水水的香味，在村子上空飘来飘去。 姐姐们拿着长杆子，把槐树枝勾下来，姐几个站在树下，一串一串撸着吃。白色的槐花闻着清香，吃着清甜，我们咂巴着嘴，嘴角挂着花瓣儿。 槐树花 一大群鸡围上来，抢着掉在地上的槐花，还动嘴打了起来。原来它们也喜欢甜口啊！看到鸡这么爱吃，我们索性每天给鸡喂槐花，连续喂了一个星期。 结果，鸡窝里出现了一个透亮的蛋。圆圆的一层白膜，裹着蛋清，黄橙橙的小圆球在里面直晃荡。 我们托着这枚蛋，左看右看，惊奇极了！爸爸说：“鸡缺钙了，蛋就没壳了。”妈妈说：“小孩儿要是缺钙了，就会得软骨症。”二大妈呵斥我们：“槐花能当饭吃吗？赶紧挖野菜去！” 🧶 旅顺大爷家的二哥，又来我家了。 前两年，二哥还是中学的红卫兵，曾两次出去串联。每次都经过大连，揣着我爸给的路费，登上火车。（参阅 <a href="https://www.meipian.cn/4antvqex?first_share_uid=4730900&share_depth=1&first_share_to=copy_link"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18px;">《童年碎片》四出远门的孩子</a>） 现在，二哥中学毕业了，成了下乡知识青年。他插队落户的地方是前三羊村，在杨家村北边不远的地方。 二哥毛嘟嘟的大眼睛还是那么好看，但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迷迷茫茫的。看人的时候，两只眼睛闪来闪去，不知要看向哪里。 网图，农村挑水的青年。 爸妈自然留他吃饭。在饭桌上，爸爸问青年点的生活情况。他说，有时候没有菜吃。 那怎么办？我们全家赶忙问他。 干嚼饼子。没有味，就蘸酱油。酱油也没有了，就蘸菜缸里的盐水。 啊！我看过二大妈的几个咸菜缸，水面上还敷着一层冒泡的白濮。心想，菜缸里的水，多脏，多咸，那怎么吃啊！不由一阵恶心。 他还给我们讲青年点偷鸡的事。怎么下套，怎么抓鸡，老乡怎么找不到鸡。他说得很好玩儿，说着说着还笑起来了。 我心里很紧张，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扭头去看妈妈的脸色。我妈总说，偷东西是最坏的事，他怎么还敢自己讲出来？ 爸妈叹息着，可怜二哥的处境，爸爸更心疼这个从小就没妈的侄儿。 “农活不忙的时候，就来家里吃饭吧。”二哥离开我家时，爸爸总是这样嘱咐他。 以后，二哥就经常来我家吃饭了。 🧶 早晨起来时，我看到妈妈在摁她的腿，一摁一个坑。我觉得好玩儿，也伸出指头去摁。膝盖一个坑，小腿一个坑，就像摁白面馒头。 妈说，好什么玩儿呀，妈的腿，肿了！ 经过下乡这一番折腾，在海风的侵袭下，仅一个冬天，我妈的心脏病就严重了。心律不齐，心悸气短，怕冷又多汗。因为风湿在体内活动，她的下肢肿胀起来。 村里的赤脚医生背着药箱子，大步流星跨进了我家。他也姓杨，二十几岁，和我们是一辈儿，我们叫他“哥”。 他是村里唯一的医生，二大妈他们平时有个头痛脑热拉肚子什么的，就找他来扎裹扎裹（看病治病）。 网图。农村赤脚医生。 我盯着他的脚看。他不是赤脚医生吗？可没光脚呀，穿一双黄胶鞋。 他把四四方方的大药箱子往炕上一放，从里面拿出听诊器挂在耳朵上，给我妈听心音，听了又听。又给我妈号脉，问这问那。接着，他从小铁盒里拿出银针，一根一根扎在我妈的腿上。 医生哥面相温和，说话亲热，管我爸妈叫三叔三婶，也没穿白大褂，不像大连医院打针的护士那么会吓小孩儿。 爸妈对他很尊重，耐心回答他的询问，配合他的治疗方法，把他当正经医生来看待。 在村里，他就算有文化的人了，受过培训，有医学知识，比一般人多点科学观念。 赤脚医生的药箱 我妈后来说，赤脚医生只能看农村常见的普通病，对风心病也不懂，倒是我妈久病成医，给他讲了不少这种病的症状。 别说鸦鸬咀、旅顺，就是大连医院，对我妈的病也没有办法，治病还是要去大医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