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员：挑战极限的勇士

圆圆

1月28日，全球首架C919国产客机从上海虹桥飞往江西南昌昌北国际机场，完成了兔年的首次飞行。据悉，2023年的春季将C919投入正式的运行，届时东航会将C919机型投入到北京、上海、广州、成都等精品航线上去。

我在2019年曾采访过中国商飞公司试飞中心主任钱进。当时是为总工会出版的《时代领跑者——上海劳模口述史（二）》撰稿，钱进是2019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该书2020年10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此篇口述约有上万字 那次采访，让我有幸了解了试飞员这一特殊领域特殊工种。C919国产大飞机的成功，也饱含着试飞员的无私无畏，顽强拼搏，心血汗水。

钱进是中国商飞公司总飞行师，浩瀚蓝天就是他人生的大舞台，驾驶舱就是他的办公室，在40余年的飞行和管理生涯中，先后执飞近20种机型，安全飞行超过2.2万小时。在人生过百，进入舒适区的时候，被选中到中国商飞公司组建全新的领域“试飞中心”。为此他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上海，来到张江，从此开始了五+二，白+黑（工作日+双休日，白天+晚上）的艰苦奋斗和紧张拼搏。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都放在工作上，放在打造国际一流试飞中心的伟大事业中。试飞中心不负众望，为助力中国大飞机飞翔蓝天立下了汗马功劳。

中国商飞公司总飞行师、试飞中心主任钱进

驾驭国产大飞机首飞告捷
钱进说，2017年5月5日，中国制造的C919大型客机一飞冲天，首飞圆满成功！世界的目光聚焦中国，争相报道C919；中国人民欢呼雀跃，泱泱中华终于有了自己国产的大飞机！这注定是载入我国史册的光辉灿烂的一天，也是我飞行人生最激动、最难忘的一天。

当天下午，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第四跑道附近，早已聚集着来自中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数千名观众。他们中有中央和地方的领导，有国际航空业的巨头和专家，有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也有满怀喜悦的普通市民……

C919首飞机组的5名成员——机长蔡俊、副驾驶吴鑫、观察员钱进、试飞工程师马菲和张大伟穿着橙色的飞行服，英姿飒爽地登上崭新的大飞机各就各位，一切准备就绪。2点整，塔台发出了起飞指令，C919飞机起动、滑行、机头昂起、冲上云霄……经过79分钟的飞行，圆满完成首飞各项任务。

C919首飞机组的5名成员英姿 C919首飞前有过一段“小插曲”。天气对飞行的影响相当大，首飞前一个月，气象部门的专家评审组已经预测了首飞当天天气晴朗。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首飞当天，公司领导、气象台的首席专家在试飞准备区的气象台，看到的实时监测出的数据，如：云高、云量、风速、风向等关键气象要素都处于临界状态。天上一大团乌云，久久不散，天暗沉沉的。大家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凝重。飞还是不飞？在面临这一艰难选择的时候钱进感到压力陡增。但想到此时此刻全球瞩目着C919大型客机的首飞，中央和地方领导出席，央视也在现场进行直播。而且组织这样一场首飞，各项工作千头万绪，首飞改期虽说无可厚非，却也影响巨大。为了C919首飞，机组艰苦训练长达8个月的时间，其中经历过各种条件严苛的训练，而且当时机组技术状况和飞机状态都很理想，机组成员也都铆足了劲，信心十足。于是他们临危不乱，主动请战：“保证安全完成首飞任务！”

虽然之前为首飞机组人员配备了应急降落伞，但机组成员登机后却一致决定不背降落伞。如果飞机“丢”了，试飞机组“何以见江东父老”，如何向党和人民交代？他们决定不给自己留后路，抱着人在机在的决心上天，颇有背水一战、志在必得的果敢和决绝。终于，收费旗开得胜。飞行机组成员一下飞机便被鲜花掌声欢呼声包围了，能为国争光，为“大飞机”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试飞机组成员每个人心里都感到非常自豪。
当天，中共中央国务院对C919大型客机成功首飞发来了贺电，向参加大型客机研制任务的全体参研参试单位和人员，表示热烈的祝贺和亲切的慰问！

功勋飞行员转行试飞员
钱进说，在国航工作了28年，我的人生慢慢进入了“舒适区”：工作驾轻就熟，生活平稳，再干上几年，就能光荣退休，享受安逸自在的晚年生活。

然而，2013年的一天，领导找他谈话，说中国商飞公司要引进一名既懂飞行技术、又懂管理、最好飞过多种机型的飞行员，来建设商飞公司试飞中心。时年钱进已53岁了，在这个已经知天命的年纪，要离开熟悉的舒适的环境，抛家别子、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领域，未来充满辛苦，充满不确定性。然而大飞机项目是国家的重大战略决策，国家使命重于天。一种崇高的责任感、使命感在心里油然升起。2013年，钱进来到上海，任中国商飞公司总飞行师、试飞中心主任，承担起为中国组建第一支专业民机试飞队伍的重任。半百之年再度披挂上阵，开启了一段波澜壮阔、拼搏奋斗之路。

试飞员，这是一个特殊的职业，他们是飞行员，却又不是单纯的飞行员。业内有句话：与其说飞机是“造”出来的，不如说是“飞”（试飞）出来的。一般来说，飞行员尽量在安全参数上限与下限的中间区域内操控飞机。然而试飞员则完全不同，是有意去触碰参数的上下限。因为试飞员飞行的目的是为了对飞机进行各种试验，在实际飞行的过程中验证设计指标、找出飞机集成中存在的问题，那就是说有时就是要触碰各种极限，怎样能查出问题就怎样飞，有时甚至是在颠覆飞行员的操作经验。

试飞员的综合素质要求极高，他们是挑战极限的勇士。虽然试飞员和飞行员都是“飞”，但是一字之差，内涵完全不同。试飞员不但要有比飞行员更高超的飞行技术、更扎实的理论功底、更要具备沉着冷静的强大心理素质。“担当、自律、情怀、奉献”，是对试飞员的赋能概述。试飞员每次飞行所冒的风险要比一般飞行员大得多，不管前行道路上有多少挑战和困难，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勇担重任。因此，试飞员有“刀尖上的舞者”之称。所以，一个好的试飞员，他一定是一个好的机长；而一个好的机长，未必就能当一名合格的试飞员。

为中国试飞领域创立“国标”
钱进说，到商飞试飞中心履新之前，我已考虑到可能面临的一些困难、艰苦，但是没想到这么难、这么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试飞中心的员工特别年轻，200多人平均年龄不到30岁，多数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在民机试飞专业上，所有人都是门外汉，没有一人搞过民机试飞工作；其中稍微有点经验、年龄大一点的员工，又都来自不同的单位，各自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认知。试飞中心人员组成就像一个联合国，而对于民机试飞专业却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一个人能谈清楚试飞中心未来的规划是什么。调研3个月后，钱进向公司领导汇报工作时，把试飞中心当时的现状概括为“四有四缺”：有队伍缺骨干、有技术缺核心、有想法缺办法、有理论缺实践。同时，也提出了9个字的发展方向：“打基础、建能力、攻项目”。

队伍建设，理念建设，制度建设，体系建设……一大堆的事情摆在钱进面前。经过深入研究，并借鉴国内外试飞机构的建设现状，试飞中心的工作思路渐渐明晰，在基础建设方面，形成了一套组合拳。

一是制定试飞中心中远期发展规划，编制了一套2014年-2020年的试飞中心发展规划及规划落地的发展纲要。二是建立四个体系，分别是：安全体系、技术体系、适航体系、质量体系。三是开展全员编试飞中心手册工作，就是从无到有制定试飞的各项“国标”。大家加班加点，用了约半年的时间，编制了36本近百万字的手册。因为试飞中心是国内第一支民机试飞队伍，所以制定的所有标准、手册和制度，都代表着国家在这个行业和领域的指南和标准。

2014年4月21日，《试飞中心手册》正式发布，标志着试飞中心在推进COMAC管理体系建设中迈出了重要一步。《试飞中心手册》为中心各项工作的规范化、制度化、标准化、程序化运行提供了遵循样本。

手册内容非常细致和规范，包括手册类型、发布令、批准更新、修改记录、修改清单、修订记录、有效清单等等。组织一场飞行，他们至少要打通30个关键环节。没有经验，就是边学习、边探索、边建设、边发展，始终在边试飞、边修改、边完善。

满腔热血浇筑大飞机试飞事业
2014年，组建2年的试飞中心要承担ARJ21-700飞机105架机的首飞，当时为完成这项任务，中心聚集了所有优质资源，由于没有搞过民机试飞，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挑战。这个时候刚刚发布的《试飞中心手册》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基础能力支撑。

C919首飞，首飞是极高风险的科目，各种不确定因素太多，还有机组之间需要磨合才能配合好。钱进说，在首飞机组外，我是试飞中心的一把手，但在机组里，一切命令都得听机长。

C919首飞那天，钱进让年轻人挑大梁做机长，自己则一名观察员，当配角。因为钱进的目标是打造一支高素质、过得硬、可持续的试飞队伍，早日把试飞中心建成国际一流的民机试飞机构。他说，我做管理工作已经很多年了，真正飞行的时间还是少了一些，但是年轻的机长不一样，他们一直在不间断地训练，一直在飞，身手敏捷，应该让他们做主角挑大梁。对于我来说，当好配角也是非常重要的。观察员好比是飞行员的第三只眼睛，坐在机舱的最中央，与天空对话、为机组护航，我是保证安全飞行的又一道防火墙。

因为没有专门的试飞机场，所以首飞和首飞前的训练，只能利用上海浦东机场这个全国最繁忙的枢纽机场跑道。为了不影响机场正常航班的运行，试飞员每次在凌晨三四点钟就起来开始滑行，个中艰辛不言而喻。

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组织参观商飞公司 努力打造国际一流试飞中心
当时试飞中心有两个方面能力比较弱，第一是试飞员来自不同的航空公司，队伍能力参差不齐；第二是团队中没人做过民机测试工作，在测试方面很薄弱。为了把测试能力提升起来，他们就试着走出去，一部分去哈尔滨工业大学进行理论培训，一部分到中航工业参加测试培训，一部分跟试飞院进行改装学习，又派了16个工程师去国外进行测试改装培训。

试飞是产业链的末端，在中国商飞是最年轻的单位，是安全压力巨大的单位，是不能失败必须成功的单位。在缺少经验的前提下，只有苦练内功，提升能力，才能弥补不足。那些年，他们有计划地把核心业务人员送到国外试飞专业机构去学习锻炼，同时和国内著名院校开展合作，如与哈尔滨工业大学共建民机试飞边缘计算联合创新工作室、民机试飞测试技术联合实验室；与上海交大共建民机试飞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与上海气象局合作建立试飞气象工程研究中心……试飞中心各项关键能力开始逐步提升。

C919大型客机是新飞机，试飞技术是新技术，试飞空域是新空域，试飞机场是新机场，试飞队伍也是新队伍。要完成这样重要的新任务，必须“以新克新”，以新思维、新方法、新举措应对新任务、新挑战。如组织国内外知名试飞专家成立试飞专家组，严格开展C919首飞机组选拔。推动首飞组织创新，探索并建立了依托国际航空枢纽机场开展大型客机试飞的多方沟通协调机制，协调了C919大型客机首飞所需的机场、空域、气象等各方面资源。推动试飞测试技术创新，创新试飞数据实时监控方法，创新试飞数据处理方式，打造了全新的民机试飞遥测监控网络，搭建了国内第一个民用飞机试飞业务管理一体化平台，实现了民机试飞的电子化、信息化。此外，在国内率先开展虚拟试飞仿真技术研究和试飞“大数据”建设。

他们还连续多年主办国际民机试飞论坛。试飞在世界领域内也是少数人干的事情，把这些国际试飞大腕聚集在一起，分享经验，交流思想，对于提高试飞中心水平和能力意义重大。每次论坛结束后，试飞中心就把在论坛上发表演讲专家的成果收回来，编成一本经验合集的书供中心专业人员查阅和学习。
目前，试飞中心已经打造了一支由试飞员、试飞工程师、测试工程师组成的核心人才队伍，为中国制造大飞机提供了坚强有力的安全保障。

九万里风鹏正举。试飞人有雄心壮志，有坚定勇气，迎难而上，披荆斩棘，推动中国大飞机事业披荆斩棘翱翔蓝天！

笔者在商飞公司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