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长江流域的乡愁叙事及其意义生成

中国文学

一部长江流域的乡愁叙事及其意义生成

——序孙俊散文集《滨江之恋》

陈德民／文

近读南京作家孙俊先生的散文集《滨江之恋》定稿，不禁对作者笔下已经远去的故乡——长江新济洲的过去和现在的变迁史产生了浓厚的阅读兴趣。作者通过现代语境下普遍的乡土意识、怀旧表达及疏离的生命体验，尤其是从叙事主体、叙事主题和叙事空间三个维度，以直抵人心的对故土家园浓烈乡愁的情感表达，对当下长江流域的保护、散落的集体记忆和三重空间的建构机制，阐述了作者家国情怀之间的文化归属及同构心理，使文本的书写充满知性、理性与诗性的魅力。

一、回望乡村，从叙事主体上构建人们对乡村的集体记忆。

新济洲，是位于长江下游地带的南京与安徽接壤之处的一个长条状小洲，目前总面积约8.5平方千米，成洲于清朝嘉庆年间，距今仅200年的历史。起初，这里是大清政府金陵救济局的江上救济洲，后来成了四川、湖北、安徽等沿江地区渔民的栖息地，并逐渐演变成村庄。最多时这个洲上居住着四千多人口的居民。2001年，根据国家“平浣行洪，退耕还江”的总体规划，洲上的全部居民被安置到南京市江宁区的各个乡镇居住。从此，洲上的村庄、房屋、农田全部被重新规划，由政府出资兴建“南京长江新济洲国家湿地公园”，村庄原有的农舍建筑被夷为平地，栽上了成片的林木。如今，各种树木经过20多年的繁衍生息，已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将新济洲装扮成一座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江上湿地公园了。但由于执行长江生态环境的保护性开发，湿地公园至今仍未对外开放，给这里添上了一沫神秘的色彩。过去洲上的一些老居民带着故土难离的情结，想到洲上旧地重游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只能站在烟云浩淼的长江边，面对隐隐约约的新济洲隔江相望……

在《滨江之恋》一书中，作者以大量的篇幅，对故土家园当年的境况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把自己在这里从出生到成长的20多年人生场景，浓缩成鲜活的文字，向读者娓娓道来。让人们从他的叙述中感受着故园的美好以及作者对乡土的依依不舍之情。作者甚至在参加工作后，本可以在城里举办的婚礼，也要带着新娘回到新济洲的村庄老家来举行。这种在多重空间、多个意象、多种情感的表达方面叠加交错的设计与运用，融汇了作者对艺术创作的理解与思考。这种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成就了他的文本书写实现了人们对乡村的集体记忆，对长江新济洲的独特情怀。这在乡村文学的叙事方面起到了美学意义上的构建效果。

二、抒发乡愁，阐述家国情怀之间的文化归属及同构心理。

《滨江之恋》用文学记录故乡，用书香留住滨江，这是作者写作本书的指导思想。他生于长江的新济洲，长于长江的新济洲，工作于长江航道局，从血液里遗传着浓烈的长江基因。在他的文章里既有儿时的记忆，也有人民公社劳动的场面再现，既有行走江湖的旅痕，也有故乡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他的叙事情真意切，人物栩栩如生，很多往事经作者在历史长河里打捞出来，便是活生生，水淋淋的历史画面，自然引人入胜，意兴盎然。

现在，“乡愁”这个词已变得越来越轻飘，越来越虚弱。很多人谈论乡愁，不是在谈论生活，而是在谈论书本，在谈论诗歌。很多在外面生活、打拼的人，心里头其实已经没有一块闲适的地方可以搁得下乡愁。所以，今天的故乡或乡村，基本上不是用来回归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出生于农村的那几代人的文化归属。但孙俊的《滨江之恋》抒发的却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沉甸甸的乡愁，因为故乡的不复存在，故园已无影无踪，他的乡愁是一种无处安放的情愁，作者用“精神的原乡”和“诗意的生活”来抒发自己的乡愁，是书写长江流域近几十年广大移民所共有的乡愁情结的一部上乘之作。所以，从作者所透露的信息中，他的文章在网上不断被“刷屏”即可看出，优秀的文学作品和作家背后的美学与思想追求是吸引读者的不二法宝。实际上，优秀的文学作品在喧嚣的电子多媒体网络化社会里，比过去任何时代都更容易觅得知音。

三、寄情自然，在城市文明中直面自然山水的永恒性魅力。

在中国文学的作品中，从古至今，都是以自然、乡村和农民作为文学叙事的主体来延续文学的生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至《诗经》、唐诗、宋词，再到明清小说，历代文人的文学作品大都是“乡村文学”，虽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像上海这样西方意义上的现代都市的出现，却没能刺激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杰出文人去创作“城市文学”，他们仍然去挖掘、寻找乡村题材的文学，并发起了乡土文学运动。尽管那个时代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区别与对立并不明显，比如南京：那时古城墙里面，竟然分布着城里人种植的许多菜园；清凉山公园西侧则是牛市、大粪场……但城乡分际、城乡差别还昰有的。进入新世纪以来，很多作家一直生活在大都市，却也还在创作乡村题材文学的作品，比如莫言已在城里生活了五十多年，叶辛本来就出生在上海，可他们的作品几乎都是在描写乡村的生活。

故而，一直以来，乡村是中国知识分子和普通人灵魂的归宿。在中国的语境里，乡村的重要性是怎么浓妆艳抹都不为过分的，近年正在落实的乡村振兴计划便是证明。这就证明作为城市的他者而存在的乡村，是不可能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的，它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但另一种现象也很值得思考，古代的有志之士要想有所成就必须离开故乡，但他们大多梦想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今天，虽然大家仍然不断离开故乡，到城市去谋生，去发展，却几乎没有人愿意在功成名就后告老返乡的。即便回去，也是在“逢年过节”时回去，清明回去扫墓祭祖，春节回去阖家团圆。人们以这种方式维系和故乡的那种血缘联系。所以，乡村让我们感觉美好的同时，也会给我们带来心灵上的隐隐作痛。就像鲁迅一样，他对待自己的故乡，也是在抒情中叹息，在赞美中批判。

在孙俊的笔下，原生态的河流、树木、乡村，甚至乡亲们的人际交往，都没有人工刻意雕琢的痕迹，这样可以给读者更为永恒的记忆。它们本身因质朴而持有的原始生命力、生长力乃至影响力就更加强大。在孙俊看来，一个作家必须亲近自己的生命背景，那就是所谓的大自然。随着城市化的发展，人的视线越来越被高楼大厦挡住了，这就造成了文学视野的窄逼，禁锢了想像的翅膀，导致作品思想浮浅，缺乏深度，这样的文学作品就会丧失自然的艺术空间。我们不能一切以现代化、城市化为美去否定纯朴的乡村文化，也不能用农业文明和自然美去简单地否定城市文明，这两者不能对立。在我们赖以生存的大时代面前，一个人的创造力往往是比较脆弱的、 暂时的。有些看起来非常宏伟的东西，比如一座大工程，很容易就能拆掉它，可是大自然除了宇宙的运行、地壳的运动，谁也拆不掉它，搬不走它。因此，《滨江之恋》这种对原生态乡村文化的忆旧性写作，具有直面山水的永恒性魅力，它带给我们的不仅是视觉上的愉悦，更是心灵上的慰藉。

回忆历史重在大背景下的细节描写，以及不为人知的事件最有价值。如果书中能有更多这方面独到的发现，对《滨江之恋》的叙事深度一定是有益的。

2023年大年初七晨于逸耕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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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学者协会副主席，《中华文化》杂志总编辑、南京远东书局主编。创作并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集、诗歌集、文学评论集十多部。代表作：长篇小说《红杉树下》、1300行七言古风体长诗《印象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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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图片皆为南京长江新济洲湿地公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