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印记

惟心至上

又是一年春节期，拜年祝福、走亲访友，人们照样忙得不亦乐乎。可要说起年味儿来，却总感觉有点像王二小过年，是一年不如一年。虽然现在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吃穿住行都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但许多人还是觉得小时候的过年更有意思。一提起过年，浮现在脑海中的印记，还是童年和少年时的生动画面。它们甚至已经成为我们每个人精神家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们永远难以忘怀的乡愁。

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认为，一是因为幼年期正是我们人生成长的奠基时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在我们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二是因为幼年期是物质匮乏的年代，相对于平时的艰苦生活，过年简直就是天堂般的享受，怎能不令人神往呢！

记忆中，过年的氛围，大约从腊月二十左右就开始了，杀猪宰羊是最先的举动。当村子里开始有杀猪宰羊的人家时，预示着年就要到了。虽然一年到头几乎闻不到肉味，但过年总还是要买点肉的，多则三五斤，少则一二斤，不仅为自己打打牙祭，还要为招待亲戚做好准备。而在我家，父亲每年一定还要买一副猪下水和猪头猪蹄，心肝肺煮着吃，肠肚炒着吃，猪头猪蹄做成猪头肉。那种特殊的香味儿，现在想起来都嘴里流涎。我喜欢吃肥肠也许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紧接着，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磨豆腐，蒸年馍，炸油糕，收拾家。虽然这些内容都是过年必须完成的传统项目，但每家每户的程序却各不相同。于是乎，张家磨豆腐，李家蒸年馍，孙家炸油糕，赵家收拾家，村子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村头的那口老井也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辘辘的吱呀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除夕到了，春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忙碌着。动手慢的人家还在忙着进行最后的大扫除，而动手快的则已经开始剁饺子馅、贴年画、贴春联了。本来经过彻底的清除，家里已经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再贴上崭新的年画，更是锦上添花，犹如仙境。我家除了年画，每年父亲都要从单位拿些《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回来，我们折开当作墙裙贴在墙上。这些画报，不仅印刷精美，而且配有文字，真是图文并茂，是我的最爱，也是我家一景，许多人来了就流连忘返。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就催促父亲去放炮，并盼望着能分一些供我们玩耍的鞭炮。但无论是除夕夜还是大年初一早上，只要是父亲放二脚踢，我的心就特别紧张，如果两声都响，我就放松开心，如果只响一声，我就心事重重。因为听人们说响一声预示着一年不顺利，而我从小就生活在阶级斗争的年代，作为黑五类的家庭，处处受人欺负，干啥啥不顺，所以对此毫无根据的说法也非常在意。可见那个疯狂的年代在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过年最开心的日子当然是大年初一。黑咕隆咚之中，听见有人开始放鞭炮了，就马上起床，将母亲准备好的新衣新帽穿戴整齐，喝了红糖水，吃了装钱糕山，就和弟弟出去找小伙伴玩，听见谁家放鞭炮就往谁家跑，在人家放完的地方寻找未爆炸的鞭炮，供自己玩。虽然天寒地冻，浑身冻得冰凉，但仍兴致勃勃，乐此不疲。直到天亮了，放鞭炮的人家几乎没有了，才肯回家。

文革前破“四旧”，不让拜年，早晨起来只是玩儿；文革后，开始流行拜年，便与本家族的兄弟们一起到长辈家中拜年。拜完年，往往就到八九点钟了，这时父母也已将早餐准备好了。早餐特别丰盛，不仅要炒十几个菜，还要煮饺子，红烧肉、蒸丸子、炒粉条、炒粉皮，虽说和现在还是没法比，但当年我们平时盼着吃而吃不上的好吃的全部都有，于是乎便使着劲儿吃。往往是吃完炒菜后，就吃得嘴上流油，肚皮滚圆，再上了饺子后，就一点也不感兴趣了，着实过了一把富人的瘾。

吃完早饭后，我们小孩子继续出去玩，而父母往往倒头便睡。小时候不理解父母亲为什么大年初一还瞌睡，长大后才知道那是累到极限了！尤其母亲，一家老小七八口人的衣服都需一针一线亲自缝制。所以，进入腊月，几乎是白天忙家务，晚上做新衣。记忆中，好几次我半夜醒来，看到母亲还在灯下忙碌，我一翻身又进入梦乡，也不知母亲几时入睡。可早晨醒来，看到的又是母亲忙碌的身影。

从初二开始，就进入了走亲戚的阶段。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走亲戚不仅可以吃好吃的，还可以挣到压岁钱。所以，跟着大人走亲戚是小孩子最开心的事。记得有一年，我大约也就是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早晨起来要去姥姥家，因天气太冷就偷偷骑车走了，没有带我。我发现后一边哭、一边跑去追父亲，竟然追了二十里路到了姥姥家。当父亲在姥姥家还未完全暖过身来，我也尾随而至。看着我胸前全是哭的眼泪结成的冰，父亲心疼不已，后悔不迭！

正月天，大家穿着新衣服，吃着好吃的，走亲串友，是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最舒心的日子，也是对忙碌辛苦了一年的人们最好的回报。我最乐于看到的就是父亲与村里三五知己，抽着烟，喝着茶，聊着过往和未来。那种悠闲自在，是一年中最难得一见的，也是父亲最惬意的时刻。

有人说，过年是穷人的事，是物质匮乏年代的狂欢。的确，对于穷人来说，省吃俭用一年，就是为了过年时能吃点好的，穿点新的，且可以休闲自在几天。所以，越穷的人，过年就越有幸福感，年味儿就越浓。而对富人来说，过年和平时一个样，反而觉得没意思。当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过年没意思的时候，正说明越来越多的人已走上了富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