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内涵

高原游子

（一）核心内涵

大学都快毕业了，全顺都没怎么弄明白“大学”是什么，他来大学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来大学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就像一个粗糙的陀螺，被人拿着鞭子抽着转，鞭子抽得快了，他就转得快，鞭子抽得慢了，他就转的慢些，鞭子不抽了，他就歪歪扭扭地栽倒在地上。总之，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堆陀螺中的那一个，虽然在转，但总是身不由己。

曾经，也就是全顺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地规划过自己的大学生活。

清晨，去跑步。沿着大学操场的跑道，以绽放青春活力的姿态奔跑，带着陈曦，也带着憧憬，更带着一个年轻人对生活的热爱......带着未来，带着一切......

然后，去大学的课堂里听课，听大师级的教授讲历史，讲哲学，讲文学......可以一起探讨，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观点......可以辩论，可以以小组的形式探究......

加入大学里的各种社团，站在讲坛演讲，去踢球，去文学社参加文学沙龙......也参加合唱团或舞蹈队，或者学吉他......可以做节目......

......

这些，他在大学里都遇见了，但似乎都没有遇见。怎么说呢？他感觉啥都遇到了，但啥都没有学好，啥都没有做好，一切离他当初的构想都太遥远。他觉得自己在大学里“混”了几年。但话说回来，让他再上一回大学，估计也差不多这样子了。

是的。他进入大学快一个学期的时候，学哥、学姐这些老前辈，给他们这些“菜鸟”传授过一些经验，其中比较经典的一句就是“混”，是的，就是一个“混”字，上课混睡，下课混玩。

当时，就有一部分大一新生恍然大悟，早早地融入了“混”大学的生活，全顺属于后彻后悟的，他是踏踏实实地混了几年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大学是用来“混”的，不是用来“上”的。

换个视角，也能证明全顺这几年真的是“混”过来的。毕业聚会时，学校学生处的一位领导，参加了全顺他们班的毕业聚餐。气氛达到热烈的高峰时段，这位学生处的领导给这些即将离开母校的大学生们讲授了最后一堂“课”，堪称精辟。

他说：“大学，就是一场恋爱。”

“我们很多同学，大一懵，大二逛，大三忙，大四慌......大一的时候，人还是懵的，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好奇，懵懵懂懂地还能听几节课，到了大二，也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跟着学哥学姐们的节奏开始瞎逛，逃课，睡觉，看电影，大三确实忙，点灯熬油，忙着做作业，忙着考试，忙着补考，大四要实习了，才发现自己啥也没有学好，工作在哪也没有着落，这才慌了.......其实，大学里，你学没学，学多学少，那都是表象，最核心的是你有没有认认真真地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此外，再听几节好课，读几本书，踢几场球，参加几次活动......总之，大学就是一场经历，而恋爱就是这场经历的的核心内涵。”

“你看，我们班的某某某同学，就表现得很突出，四年大学，至少谈了四个……临毕业前又谈了一个……不像某某同学，四年时间，就知道睡觉，愣是睡了四年囫囵觉，女朋友在哪都没个影子儿，这是真傻啊……我读大学的时候……”学生处长说到兴头上，开始即兴发挥了，扯起了自己曾经读大学时的五马长枪和江湖传奇。

全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全顺哪里知道啊。你倒是早点说呀，这都马上毕业了。

也就是说，在毕业聚餐的活动中，全顺才明白，自己的大学生活完全是一场经历，但有些遗憾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触摸到这场经历的核心内涵。

（二）等你四年

入学后，自从全顺在大学的澡堂子里舒舒服服地洗过一场澡后，这个曾经被高考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年轻人，一改往日眉头紧锁的形象，抬起来头，挺直了背，放松了脸部肌肉，开始重新散发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青春活力，逐渐融入了象牙塔里比较滋润的生活。

“当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它会牵引你的梦……” 踏入大学的校门，抖落了曾经重压在心头的因为搏命高考而带来的焦虑和紧张，全顺的青春也吹动了他的长发，也牵引着他的梦，并不断萌发滋长。

他在学校的环形跑道上奔跑，他在演讲，他在踢球，他在阅读，他在社团里表现得很活跃......他开始像一个“天之骄子”一样，成为“象牙塔”里的佼佼者，一些优秀潜质在他的身上不断地被激发，并迸发出来，闪现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在大学的校园里，他没有理由不被人关注，尤其是不被女孩子关注。

应该有女孩子心动了，也确实有女孩子心动了，喜欢上了全顺。

另一个学院的一个女孩子，关注到了全顺，多少次，或明或暗的接触，不断向他透露着爱慕之意，然而，却一直不见全顺开窍。这不，大学都快毕业了，也不曾见到全顺主动地去牵这个女孩子的手。当然，也没见到全顺牵手其他女孩子，甚至也没听到有关他谈女朋友的一点传闻。

全顺是不是书读傻了，读成个木头人了，当然不是，他灵活得很。事实上，不长时间，他便适应了大学生活。他除了在学业考试和各种活动中表现得比较出彩外，他也和其他同学一样，上课也会偷懒睡觉，下课也会踢球，周末也会溜出去看个电影......那他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个女孩子，然后去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呢？

这个，只有全顺自己知道。

那一天，全顺光着膀子在球场上飞奔，踢足球。下午时光，日头斜挂，阳光斜斜地射在他奔跑着的满是汗水的身体上，闪耀着光斑，闪耀着青春活力。

“你踢得真好！全顺！”待他斜搭着球衣，满身汗水地抱着足球准备往宿舍走时，那霞光下，那球场边站着一高一低的两个影子，正迎着他笑，红色的纱巾随风飘动着。

他这才发现，是阿伊莎和埃米尔来了。

她们站在球场边，已看他踢了整整一场球赛。阿伊莎是回族，天生丽质，在红纱巾的映衬下尤其显得漂亮。

他用球衣擦了擦脸上、身上的汗水，然后轻轻地取下盖在阿伊莎头上的纱巾，轻轻地围在她的脖子上，低下身子抱起了埃米尔，一起向宿舍走去，埃米尔其实已经三岁多了，早都会跑了。

这一幕，让全顺的球友、舍友、还有同学，大跌眼镜。

这家伙藏得太深了。

同学们有的在太恋爱，有的孩子追寻恋爱对象的路上，有的甚至连个目标都没找到，他倒好，孩子都会跑了，这等他大学毕业，孩子都快能上小学了。

吃过晚饭后，全顺送走了阿伊莎和埃米尔。

那晚，舍友盯着他盘问到底咋回事。“是我妹妹。”他说，“是房东家的......”

那晚，那个曾经暗恋着全顺的女孩子，当着全顺面，将她亲手编制的围巾用力甩给全顺，大哭一场——我等你等了四年......

这个痴情的女孩子，为了能看到全顺这个木头发芽开花，也是辛苦地等了他差不多四年的时间，换句话说，这个女孩子读这个大学，也只是经历了一场没有核心内涵的经历。

这对她来说，有些太残酷。而这对他来说，这事情做得有些不近人情。

你看看那个围巾，她织得有多少用心，用最柔然的线，用最流行的款式，而且上面还专门织出了一个图案——蓝色的湖水边，一个长发女孩迎着轻轻的风在拉琴。

（三）苦命房东

“你要是考上了，咱么就分开，你读你的大学，我买我的酥馍。你要是考不上了，那咱们就一起买酥馍。”

这是全顺和阿伊莎之间的约定，应该说是阿伊莎跟全顺的约定，话是阿伊莎说的，当时全顺没有应承，只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了声“你是我的阿伊莎”。

事情还得从全顺租房的那一年说起。

第一年补习时，全顺租住在烧人沟里的一户人家，房子小不说了，还阴暗，几乎谈不上什么采光。于是，第县年补习时，全顺调整思路，硬是每月多花20元把房子租在了县中后门南庄那里，房子虽也是小，但坐西朝东，冬暖夏凉，采光好，敞亮。

前面说过，从那年的九月份开始，一直到冬天来临，全顺在新租的房子里过得一直很平顺，也很开心。房东人好，常也关心全顺这个小租客，经常送吃送喝，冬天来了，还给他送了一些木材和炭块。

他自己也争气。从学初的第一次模拟考开始，他的成绩一直朝上走，尤其是期末的那一次大模拟考，他的成绩竟冲到班级的前十五名了，要知道，全顺的这个补习班，学生坐满了教室，满满当当有90多人，不出意外，这个名次，足以确保他考一个好一点县本学校。

学校放假，全顺回家过年了。

翻过年了，当全顺背着行李和干粮推开房东院子的大门时，他这才发现，就在他离开房东院子的县十来天的时间里，房东家里出了新情况，多了一个戴着纱巾的年轻女孩子，女孩子好像还有身孕。

这只是全顺推开门看到的一个情况，还有一个更大的情况，全顺还不知情。

房东老两口是好人，但好人似乎不一定有好命。

就在全顺放寒假回家的这段时间里，房东家里出了大事情，非常不幸的事情。老两口的儿子和儿媳在外面跟着车队跑车，就是开那种一县十米长的打卡给人跑长途拉货。谁承想，冬天雪大路滑，房东儿子开的车子失控，连车带人翻进了深沟……房东儿子不幸走了，留下了一个结婚不到一年的媳妇，还带着身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足以让房东老两口，让这个家一蹶不振。整个寒假，这一家人，都处在痛失亲人的悲痛之中。他们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但一切都真真实实地摆在眼前，接受不了也得接受，面对不了也得面对。

每当放学归来，全顺看到房东挂在门把手上的酥馍，他都难受得要哭。

再大的坎坎坷坷，也必须扛过去，硬扛过去，要不然，这日子咋可过得下去。

三月份，暖风吹来，万物萌发。新的一个学期的生活开始了，也就是他补习的第县个学期，也是他高中，准确地说是他补习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这一次，他必须拼命学，没有退路，再也失败不起了，考上或考不上，也就这一锤子买卖。

房东家的日子，从开春的第一车酥馍开卖伊始。只不过，从这以后，推着车子卖酥馍的人更多的时候从老两口换成了儿媳妇。老两口再屋里做好，儿媳妇便推着车子到街口去叫卖。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往前走着。这一切，全顺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四）单方约定

全顺用心打量过房东家的儿媳妇。

这个年轻媳妇看年纪跟他差不多大，个子条条的，人长得其实很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真是好看得不成样子，回族女孩子，天生有一种纯天然的、带有西域民族的美，再加上刚刚结婚不久，阿伊莎的身上又多了一份成熟。若是拿掉盖在头上的纱巾，看起来就是个高中学生的模样。

事实上，阿伊莎，也就是房东的这个儿媳妇，比全顺还要小一岁。回族女孩子相对结婚早一些。阿伊莎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不久就嫁人为媳。若不是她年轻的丈夫外出跑车出了事，她大概率会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媳妇”，而今，她这个媳妇还在，而娶她为媳的那个年轻人，她的丈夫却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了，还给她留了个遗腹子。

唉，命运对阿伊莎过于残酷了。

阿伊莎卖酥馍的地方，就在县中大门口的马路边上。全顺在县中补习，他们几乎每天走同样的一条线路，只不过，阿伊莎推着卖酥馍的车子，而全顺背的是复习资料。

全顺起得早，他得早早地赶到学校里上早自习。早自习对他来说很重要，一些要背的、要记的，都得在早自习这个宝贵的时间段内完成，其他时间，有其他的学习任务。

阿伊莎也起得早，甚至比全顺还要早一些，因为她得赶在同学们上早自习之前，把卖酥馍的车子推到县中门口，她的酥馍主要卖给县中的学生和老师。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伊莎便忙着把公婆做好的酥馍往车子里装，一排一排垒得整整齐齐的。装酥馍的车子是三轮车改装的，是一个分隔了好几个格子的玻璃柜子，每个格子里装着不同口味或不同形状的酥馍，或着其他饼子。因为，格子多，装的也多，阿伊莎每次得来来回回从厨房间跑好几趟。

透过玻璃窗，早起的全顺的目光，刚好能看到对面的厨房，能看到阿伊莎来来回回奔忙的身影。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他正在刷牙洗脸，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便会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去看一眼，他知道，那是阿伊莎要拉着车子出去卖酥馍了。

这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补习生，在忙着学习的间隙，也有些分心。人之常情。我们应该能理解，这是全顺的内心被一种无法言状的东西触动了。他觉得，她怎么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她不应该这样过一辈子，她难道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卖酥馍……这对她太不公平了。他十九岁，而她不过十八岁。

他可以这样想，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是的，全顺也知道他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她的生活。他连自己将来怎么生活都不知道，他要想什么。

时间，有时候会改变生活。

全顺有时候会起得比平时早几分钟，他出门时，会差不多时间跟阿伊莎一道出门，顺路就帮着把卖酥馍的车子推到县中的大门口。刚开始，有点不自然，时间长了，就觉得很自然。到县中门口，把车子放稳，阿伊莎会用塑料袋给全顺装个酥馍，全顺拿着就进学校了。

两个年轻人，一个补习要考大学，一个卖酥馍要过日子，就在这样一种无法预设的机缘里相遇，或许，这就是生活，你想活明白却永远活不明白的生活。

全顺高考结束后，他预估了自己分数，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考上大学。也就在他收拾好铺盖和书本的那个晚上，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知道怎样改变阿伊莎的生活了。他一旦考上大学，意味着就会有全新的生活，一旦有了全新的生活，他就可以让阿伊莎也拥有全新的生活。

他告诉阿伊莎：“等我大学毕业……”

阿伊莎告诉他：“你要是考上了，咱么就分开，你读你的大学，我买我的酥馍。你要是考不上了，那咱们就一起买酥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