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长江三峡》作者浮萍(胶卷拍照)

浮萍

《游长江三峡》作者浮萍 　　我的长江三峡之旅，从广义概念来说，始于重庆，止于宜昌，历时四天。记得那是三十四年前，一九八九年四月十日晨六点三十分，当浓浓的雾，渐渐把重庆隐去，我乘坐的“江渝”号已行驶在碧森森的悬崖陡壁之间的狭窄的江面上。 　　我看着那参差的山峰，负气争高，用它兀突的石骨，炫耀着威武的雄姿；我看着那莽苍的大江，滚滚东流，用它甘甜的乳汁，灌溉着千里沃土；我看着那绵延的山峰，含霞饮景，用它葱郁的身躯，展示着妖娆的风采；我看着那浩瀚的大江，波涛汹涌，用它跳动的激流，荡涤着历史的尘埃。 巫山大宁河口 　　听说长江发源于唐古拉山主峰下的一片冰川，春天的冰川上布满奇异艳丽的雪莲，而长江在那儿不过是一泓清溪；可当人们看到它奔腾叫啸，如千瀑悬空，砰然万里时，就不免在神秘气氛里又涂了一层壮美的光彩。它是一条充满了原始活力和勃勃野性的神奇的大河，多少幻想，多少浪漫，多少激情，多少神话，在这里滋生繁衍；多少如梦的诗，多少如诗的梦，在这里吐艳翱翔。屈原是它的魂魄，李白是它的风采，沉戟是它的点缀，诗心江魂与明月潮水共生。 　　长江是我国第一大河，全长六千三百公里。玉树巴塘河口以下至四川宜宾间称金沙江，宜宾以下始称长江，扬州以下旧称扬子江。它流经西藏、四川、云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等地，在上海市入东海。有雅砻江、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湘江、汉江、赣江、青弋江和黄浦江等支流。在镇江与大运河相交。宜宾至湖北宜昌间为上游，宜昌至江西湖口间为中游，湖口以下为下游。 夔门 　　江轮在急速漂流的波涛中迂回前进，时而浪花沸荡，激起云雾飞扬，五彩蒸腾。时而岩悬璧断，帆影出没青天外。顾盼流连间，水面渐渐开朗辽阔了，灰蒙蒙的远山展开一卷清淡的水墨画，气象万千的长江，美极了。素以洞天福地、鬼国幽都、阴曹地府而闻名的丰都名山（又名平都山），被薄薄的轻烟笼罩着，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没有下船看一看鬼城奇容，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据《列仙传》《神仙传》记载，西汉王远（字方平）和东汉阴长生两人先后于平都山修道成仙，白日飞升，乘五色祥云而去。后人误读王、阴为阴王，讹传为阴间之王，故丰都乃成鬼国，名山乃成鬼都。李白有诗云：“下笑世上士，沈魂北罗酆。”而真正使这里山水增辉的却是来自眉山的三苏，苏东坡的两首绝句《题平都山》，描绘了有别于“鬼国”面目的另一种风姿：“足蹑平都古洞天，此身不觉到云间。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平都天下古名山，自信山中岁月闲。午梦任随鸠唤觉，早朝又听鹿催班。”诗人登上峰顶，身边彩云游弋，日月星辰仿佛就在咫尺间，举眸四顾，想象驰骋，语言毫无娇柔造作之态。其胸襟之博大，格调之豪放，不在李白之下，可惜历来选家均未采选，此诗仅见于文人著述、碑刻及方志。 瞿塘峡 　　子夜，船泊万县。这万县码头同四川境内大多数江岸一样，雄踞于峭壁之上，青石台阶一级一级高高地铺上去，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中。万县睡了，仿佛在梦中走向它的身旁。然而，当我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条五彩的灯河──夜市。如此热闹的夜市给了我一个惊喜：白里泛青的咸鸭蛋，酱色的猪蹄，热腾腾的抄手（北方称之馄饨）上撒满香菜的翠绿与辣子的鲜红，各色各样的竹篮、竹席、竹椅，应有尽有。 　　几只较亮的灯下摆满了一颗颗的小石头，我问主人那是什么？答曰：三峡石。好个动人的名字，这一块块小巧玲珑、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深得长江山水之灵秀，色彩斑斓，质地细密，文理鲜明，晶莹如玉。经丹青师稍加点染，更为美丽动人。流连于小摊前，良久良久。颗颗三峡石都是那么的诱人，我选中了一对鸳鸯，一对用几粒鹅卵石镶嵌而成栩栩如生的鸳鸯。小心翼翼地把它裹好，裹好……啊，神女峰的云雨，瞿塘峡的急流，弹动在这方寸之间。 三峡石 　　开船的时间快到了，只得踏上归路。夜更深了，风更凉了。依然是那黑黑的望不到底的夜，脚下的路曲曲地伸向江边，长鸣的汽笛伴着不息的江涛阵阵传来。那红的绿的灯，那酱猪蹄、白汤圆，那迷人的小石头哪里去了？那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街市蜃楼顷刻之间又去了哪里？万县夜市是我意外的收获，那碗热腾腾的抄手，香喷喷，辣乎乎的味道，至今未能忘怀。船依着黝黑的山在江波上微微地荡着，我带着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眷恋睡着了。从此，万县象一个梦，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中。 　　翌日，船行至奉节时，天已微明。两岸依然是群峰峥嵘，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红褐色的岩石，巉峨排列，在素湍翠波中起伏；绿茸茸的松柏，错落有致，在蓝天白云间伸展。苍鹰鸥鸟振翅，迎着天风，在万壑岩腹内盘旋；巨轮帆影争渡，随着山势，在青烟薄雾里隐现……三峡由四川奉节白帝城开始，至湖北宜昌南津关结束，全长一百九十三公里，包括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多年来对三峡的魂牵梦萦，多年来对三峡的朝思暮想，终于如愿以偿！我跟随着那惊涛骇浪，直扑瞿塘。 瞿塘峡夔门 　　瞿塘峡口夔门，为三峡最险处。浩浩荡荡的长江在涪陵、万县等地，汇合了嘉陵江、乌江等上游之水，争先恐后地冲入夔门，激流喧腾，浪涛飞卷。杜甫《夔州歌》云：“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那横亘江心峡口的大礁石滟滪堆，长约四十米，宽约十五米，夏秋之际全部沉没江中成为暗礁。万水狂泻一冲进峡口，便直奔巨礁而来，激成多股漩涡，那真是雷霆万钧，船如离弦之箭，稍差分厘，就会被急流卷至礁石撞个粉碎。从晋代起就有这样的歌谣：“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堆不知撞沉了多少行船。 　　自从这堆黑色巨礁，在一九五八年被炸掉。加之葛洲坝的建立，提高了三峡的水位，已没有了昔日那“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的气势。不过当时，峡中依然雄奇险峻，赤甲、白盐两山对峙大江南北，峭壁千仞，高插入云；峡中依然激流澎湃，浪在险滩里喧嚣，风卷波涛如潮涌，船从漩涡中冲过，嘈嘈切切之音空谷传响。瞿塘峡又称夔峡，包括风箱峡和错门峡。西起奉节白帝城，东至巫山大宁河口，全长三十三公里。其中白帝城至大溪间为峡谷段，长八公里。两岸高耸的悬崖陡立，中间狭狭的江面深深。山高峡窄，仰望碧空，云天一线。“崖似双屏合，天如匹练开”。 白帝城托孤堂 　　过了三峡中最短的瞿塘峡，在四川与湖北交界处附近，长江横切陡峻的巫山山脉，进入巫峡。巫峡因巫山得名，包括金盔银甲峡和铁棺峡。西起四川巫山大宁河口，东至湖北巴东官渡口，全长约四十公里。船随着山势左弯右转，每一曲，每一折，都展现着迷人的风采。两岸林茂涧美，山奇峰秀，涡漩水急；峡中半壁云雾，半壁阳光，幽深莫测。著名的巫山十二峰，屏列南北。“朝云”“翠屏”姿态各异，“登龙”“飞凤”郁郁苍苍。云蒸霞蔚的江面，迷漫着梦的朦胧；山花烂漫的岩崖，传播着春的芬芳。如果说瞿塘峡以雄奇险峻著称，峡口岩壁上刻着“夔门天下雄”；那么巫峡则以曲折幽深为最，集仙峰下临江处的孔明碑刻有“重岩叠嶂巫峡”。 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净坛、起云、上昇三峰不在江边），所见九峰，惟神女峰最为娟丽奇峭。站在甲板上仰头观望，在那万仞高峰之巅，有一细石傲然独立。啊，我看到了神女峰，看到那集美丽飘逸、多彩浪漫于一身的天帝之女瑶姬。她体态婀娜，衣袂翩跹，清秀妩媚。清晨，款款行云归来，朝霞里散发着她奇异的幽香；傍晚，又匆匆布雨而去，黑夜中回荡着她玉佩的声响。晴空里，她俯首大江，亭亭玉立，风情万种；云雨中，她来去飘忽，变化无穷，难觅仙踪…… 　　神女峰(网络图片浮萍后期) 　　楚国文学家宋玉在他的著作《高唐赋》中，写了一段有关巫山神女的故事，经后人的渲染，逐步形成了动人的神话传说。宋范成大《吴船录》卷中是这样写的：“瑶姬，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助禹驱鬼神，斩石疏波，有功见纪”瑶姬助禹治水凿通三峡，得后人尊祀，神女庙正对巫山。巫峡的奇丽风光，产生了大量咏唱的诗篇。如李端的“巫山十二峰，皆在碧空中，回合云藏日，霏微雨带风”。如杜甫的“暮春三月巫峡长，晶晶行云浮日光。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如刘禹锡的“巫山十二郁苍苍，片石亭亭号女郎。晓雾乍开疑卷幔，山花欲谢似残妆”。短短三、四日，我享受着诗文的美，我享受着三峡的美。 　　船行至巴东，已入湖北境。江流刚刚奔出巫峡，还没来得及喘息，却又冲进了三峡中最长的峡谷──西陵峡。西陵峡以滩多水急闻名，水下礁石林立，险滩横陈，著名的泄滩、青滩、崆岭三个险滩都分布在这里。船时而如娇燕追逐着怒涛飞去，时而象黄牛环绕着险滩迂回。突然间，狂奔的江水好似旋转不前，“西陵”号正用尽全副精力，在千个万个漩涡中挣扎着，震颤着，慢慢地驶过了泄滩。 　　泄滩过后是青滩，滩长一百多米，因历次江边悬岩崩塌而成。据说航道未疏通以前，每到枯水季节，江面陡然下降，其间流水形成高达二米的斜坎，每秒七米的流速，船如脱缰之马顺流而下，冲击江心礁石，江水滚沸着，浪花旋卷着，泡沫激荡着，“十丈悬瀑万堆雪，惊天如看广陵涛”。“泄滩青滩不算难，崆岭才是鬼门关”二十四石联珠，犬牙交错的崆岭峡，为长江三峡险滩之冠。如今横江的乱石和水下的暗礁已被清除，船行至此，如履平川。 网络图片 　　急流滚过，前面又有一奇峰突起，船沿着山峰右面驶去，山峰的左面却出现了一道河流，原来这里就是王昭君诞生地香溪──“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昭君出塞和番是真实的史事，迭经后人“增华”逐渐演化为史事与传说相揉杂的完整的悲剧故事。如著名的元杂剧马致远的《汉宫秋》。于是，王昭君便由历史上的一个有独特遭遇的汉宫女演变成了一位才貌双全而不得君王宠爱的人，一个正直不阿而被宵小陷害的人，一个热爱祖国而被统治者作为和亲工具弃置异邦的人，一个身心遭到严重创伤而又孤苦无告的人。 　　遥望秭归我凭吊屈原，经过香溪我缅怀昭君。他们一个是伟大的诗人，虽蒙冤被放逐，仍不忘国家的安危；一个是普通的宫女，自请和亲远嫁，缓解了西汉和匈奴的矛盾。他们一个因殉于理想而投江自沉，“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个为民族和睦而葬身塞外，“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离骚》词赋悬日月，字字抒发了诗人报国无门的忧伤；马上琵琶行万里，声声弹奏出明妃远离故乡的哀怨。 　　渐渐地，暮霭低垂了，渐渐地，进入黄昏了，苍翠的山峦随着那轮落日慢慢地与灰蒙蒙的水和天溶为一色……当我正为夜幕降临而惋惜的时候，一轮皎洁的明月缓缓升起，银色的光辉在滚滚波涛上闪耀着，奔腾的江水因月光的映衬而显得愈加气势磅礴，愈加扑朔迷离。两岸高山森森壁立，偶有过往的船只把灯光洒在江面上，淡淡的光华顺水漂泄，恰似一匹素色的绸缎，不断抖动着，长长地拖在那江轮的后面。于黑漆漆的夜色里，于陡峭峭的峡谷中，于颤荡荡的甲板上，望月，平生还是第一次。在明月大江的蛊惑中，心摇神荡、激情澎湃，“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此情此景不由使我想起杜甫的诗《旅夜书怀》。 　　出了西陵峡，船经过葛洲坝，这也是三峡的一个奇特景观。因为船要由闸门外入闸，在闸内等候，直至另一扇闸门打开，才能驶出去。等了好长时间，船才进了闸，入闸后，忽然感觉，水位降低了，我们的船，也从高位逐渐下降，如同乘电梯，从山顶直落低谷。抵达宜昌后，十三日中午，我参观葛洲坝时再次进入船闸，体验着由低向高上升的乐趣，在沉沉浮浮的升降中感悟人生。 　　葛洲坝船闸参观券 　　多年来对三峡的魂牵梦萦，多年来对三峡的朝思暮想，终于如愿以偿！短短三、四天，相拥滚滚长江水“闻巴唱，观楚舞，邀宋玉，访巫娥。”如果说屈原的《湘夫人》是它的千古伤心之祖，李白则用一片彩云涂抹了它的美丽与潇洒；如果说杜甫的“无边落木”是它的悲凉情调，苏东坡则以“大江东去”豪歌出它的狂放无羁与英雄风流。短短三、四天，相拥滚滚长江水，登临白帝城，游览三游洞，大、小三峡尽收眼底。两岸的奇峰异石，宛如画中的山，奇峰异石中夹带的这条长江，又宛如画中的水，使我想忘都忘不了。 西陵峡口 　作者：浮萍写于2023年除夕夜 胶卷拍摄：1989.04.10-04.13 拍摄地点：长江三峡 翻拍整理：浮萍 配乐：古筝/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