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小白

一扇柴门

<p class="ql-block">  这是个晴朗的初夏之日,和熙的阳光暖暖的从树梢上划过,温柔的抚慰着万物,也令人感到十分舒适惬意。</p><p class="ql-block"> 趁着这大好天气,靓彩印染坊又要开缸晾新布了。印染坊的小伙计和工匠师傅们,早已严阵以待的守在大染缸前,敬候掌柜发布开缸号令。</p><p class="ql-block"> 当那面挂在晾晒棚柱上的铜锣被刘掌柜咣当一声敲响后,大工头魏明宇随即高喊一声“开缸晾布喽。”</p><p class="ql-block"> 随着魏明宇那高吭洪亮且回声悠远的喊声,掌柜刘贺顺势将手中权杖指点江山似的往一溜大染缸前方一挥。几个赤膊壮汉便蜂拥至每口染缸前,俩人一组卯足了劲合力拉动绳索,吊起缸盖,将其锁在吊杆插柄栓上。</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一群身系皮围裙戴着长筒胶皮手套的伙计分别拥挤至几口大染缸前,拼力从缸里往外拉扯染了色的各种布匹,用挑杆往晾晒架上挂。倾刻间,印染坊大院里的气氛便热闹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随着伙计们的号子声,五彩斑斓的布匹立刻热热闹闹的被挂在了高耸的晾晒杆上,随着初夏的暖风呼啦啦的摆动起来了。看上去十分壮观靓丽,且极富活力。</p><p class="ql-block"> 知道这日开缸晾布,有些预订过货,且有心机的布店老板们。趁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在晾晒棚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转转西看看。其实,他们都是在细心的查看每根晾晒杆上布匹的着色度和质地,暗自与自己所订的货品一一对应,以便日后付款时做到心中有数,按质论价。</p><p class="ql-block"> 有来取货并付尾款的布店帐房、伙计,将骡马拴在印染坊门外的拴马桩上。把算盘从褡裢后端移到胸前之后,随手拍拍衣服和鞋子上的尘土,便默不作声的候在门厅前等候掌柜或管家的接恰。</p><p class="ql-block"> 喜欢看热闹的孩子们嘻戏闹闹的在晾杆下跑来窜去,把个靓彩坊拥挤的几乎澎涨起来了。弄的刘掌柜只得举步维艰的被管家和伙计们簇拥着往前移步。</p><p class="ql-block"> 正在大家为满院靓丽色彩大赞特赞时,九号缸的小伙计李三跑过来对刘掌柜耳语几声后,便蔫头耷脑地回到九号缸前,与监管白清嘀咕几句后,俩人便把缸盖再次落在缸口上。</p><p class="ql-block"> 当刘掌柜打发走最后一个老客户张升裕时,天已临近傍晚时分了。看着夕阳斜照已从晾杆上滑落,刘掌柜身上不由的有了些许的疲惫感,但他依然强打起精神向伙房走去。</p><p class="ql-block"> 按印染坊的规矩,每次出新布的当天晚上,是要宴请印染坊所有师傅伙计们吃犒劳的,今天当然也不能例外。</p><p class="ql-block"> 吃犒劳本是件喜庆的事儿。可今天晚上,刘掌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连开宴贺词也说的免强且有些苍白无力。尽管他极尽掩饰,但众伙计们还是发现他的笑容僵硬且刻意。于是,大家便都识相的消停下来,不再猜拳行酒令嘻戏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菜肴依旧如往日的犒劳宴一样丰盛,可三杯两盏酒水过后,气氛却越发沉寂起来,众人虽吃喝并未尽兴,却都装出酒足饭饱的样子早早离席告退。</p><p class="ql-block"> 管家白逸轩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去。他看到掌柜刘贺藏不住的苦涩表情,断定掌柜心里肯定有事儿,便留下来想问个究竟。</p><p class="ql-block"> 白管家与刘掌柜可是非同一般意义上的主仆关系。他曾是刘掌柜姥姥家的近邻,祖上曾是农耕大户,家境自然也不错。</p><p class="ql-block"> 刘掌柜小时候常随母亲去看姥姥,一来二去就与白逸轩接触上了。随着俩人的频繁接触,便越混越熟络起来,甚至成了莫逆之交,俩人常常是一玩起来就忘乎所以,几乎有些乐不思蜀忘记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刘贺五六岁时甚至会独自一人偷偷跑五里地外去姥姥家。就为了能和白逸轩尿尿合泥,下河摸鱼捉虾拉弹弓打鸟玩个痛快。</p><p class="ql-block"> 刘贺的两个舅舅都带着各自的媳妇和孩子常年守在县城商号里,无暇顾及父母。乡下家里几十亩耕田春种秋收夏锄的事儿,就全由刘贺的姥爷和姥姥打理。春种秋收农忙时节的农活,也都是俩老人事无巨细的里外操持着,整日里忙的不得消停,着实有些显得吃力。</p><p class="ql-block"> 善良厚道的白家夫妇,见俩老人已近年迈,操持农耕的事儿已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白逸轩的父亲就隔三差五的过来给二老帮忙,找长工雇短工查看土壤商情,并为运肥春播和秋收冬藏等农家主要活计献策把关,实实在在的给刘贺姥爷家帮了大忙。俩老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两家人之间互相走动自然也更加频繁起来。</p><p class="ql-block"> 刘贺的姥姥跟前没小孩,闲暇时,俩老人就叼着长杆烟袋坐在炕上你看我,我看你的边吸烟边对视着,难免有些寂寞清冷。每遇白逸轩从门前蹦跳跑过,俩老人便会即羡慕白家两口子跟前人丁兴旺,又联想起自己难得一见的孙子们。</p><p class="ql-block"> 其实,白逸轩并非是白家的亲儿子,而是两口子收养的流浪儿。那年春天,他才四岁多,似乎是讨荒的爹娘故意把他丢在白家门前的,也未可知。那天早上,白家大儿子推开大门扫街院时,发现了这个坐在门口已饿的蔫头耷脑孩子,便把他抱进屋里交给了爹娘。</p><p class="ql-block"> 后来,白家在乡邻间到处打探,也没能找到丢孩子的人家,白家见孩子可怜,便收养了他,并让他随了白家姓,取名白逸轩,希望他日后能过上安逸昂然的生活。白家夫妇对这个小于自己儿子许多的孩子很是善待呵护。供他读书学本事,还给他娶了媳妇。逸轩对养父母自然也是十分孝顺尊敬。</p><p class="ql-block"> 白逸轩原本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他比刘贺大三岁,又受到白家良好的家风熏陶。他自从认识刘贺,就对刘贺有着长兄般的情怀和关注。所以,当刘贺与白逸轩成为要好玩伴时,刘贺的姥爷姥姥高兴的满脸堆笑,任由两个捣蛋鬼在屋里屋外,炕上地下翻天覆地的闹腾着。</p><p class="ql-block"> 在刘贺二十岁那年,因父亲患了重疾,无力打理产业,便把印染坊交给了刘贺打理。</p><p class="ql-block"> 刘贺接管印染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印染坊的管理人员进行大调整。尤其是对那个一步三摇晃且刚愎自用的老管家,他早已看不顺眼了。于是,他想起了白逸轩,便亲自去乡下把白逸轩请到印染坊,从此俩人便成了黄金搭档。</p><p class="ql-block"> 白逸轩轻轻地呡了一口刘贺递过来的盖碗铁观音,问道:“掌柜的,今儿到底出啥事了?我咋看你一直不高兴。” 刘贺放下手中的茶碗对白逸轩说:“白哥,这九号缸又是白清在照应的吧?”白逸轩说:“没错,是他在照应着,” 白逸轩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停下了。他顿悟地拍了一下自己额头:“您是说他的缸又漏染了?” 刘贺点头称是。白逸轩气的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吼道:“又是这个小兔崽子,上次我就说开了他,您偏要留下他,看这回我怎么收拾他!” 刘贺说:“您先别急着发火,他可是你的亲外甥呀!无依无靠的,又逢时局动荡,你辞了他,让他去哪里谋生啊?不如你先找他细唠唠,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啦?”</p><p class="ql-block"> 十八岁的白清是白逸轩妹妹的儿子,他父亲是跑山客。他十岁那年的腊月天里,父亲进山收山货,准备赚点快钱陪老婆孩子过个好年。可他进山后,没有按约定时间回来。他母亲担心父亲遭遇不测,便带着白清十五岁的哥哥进山去寻找,结果,也是一去无回。丢下十岁的小朱清无依无靠到处讨饭度日。两年后,他父亲的好友帮他拐弯抹角的打探到他舅舅白逸轩的住所,便送他前来投奔。</p><p class="ql-block"> 白逸轩收留下这个可怜的外甥朱清后,便将朱清改为了白清。又过了两年,十四岁的白清被他舅白逸轩带进了刘贺的印染坊当学徒。</p><p class="ql-block"> 因是白逸轩的外甥,刘贺对白清自然不薄。三年学徒期刚满,就安排他做缸号监管。他自然也十分努力尽职的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每一项活计。</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舅舅不放心,总是围在白清跟前事无巨细的指点把关。见几缸布出来,成色都不错,白逸轩也就放心了,从此,便不再去干预白清的工作。可不知为啥,自从白清独立监管染缸后,在他所监管的缸号里总是发生漏色漏染的现象。</p><p class="ql-block"> 他监管的第一口染缸是七号缸。第一次开缸晾布,正赶上阴天,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零星小雨,于是,他监管的那缸布就出现了麻点现象。刘掌柜和白逸轩都觉得可能是雨水惹的祸,就没太介意,更没有责怪他。</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刘掌柜给了白清一个吉祥缸号,让他去监管八号缸。白清只是感激不尽,从调染料下布匹,到封缸开缸出缸晾布,他都极其用心操持,不敢有丝毫马虎懈怠。可最终,八号缸还是脱色了。白逸轩看着那些斑驳的布匹,在晾杆上随风呼啦啦招摇的摆动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用手指点着白清的脑门:“你呀你,这三年染坊饭算是白吃啦,还不快收拾行李滚蛋!”</p><p class="ql-block"> 刘掌柜念及与白逸轩的特殊关系,把白清留下了。又让他去监管九号缸,并告诫他:“白清啊,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啦,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呀,若再出问题,我可真不好再留你啦!” </p><p class="ql-block"> 当发现自己监管的九号缸又出现脱色后,白清自知再无脸在这靓彩印染坊待下去了。当时他本想一走了之,便让小伙计去向刘掌柜禀告实情。可冷静一想,自己监管下的那三缸残次布,确实给掌柜造成一定损失。如果自己就这样不辞而别逃脱责任,不是把负疚感丢给了舅舅嘛,那不是太不仗义了吗?</p><p class="ql-block"> 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一走了之。思量再三,他决定去找一下刘掌柜,他要带上那三缸残次布一起辞工,等把布卖掉了再把钱交给刘掌柜。</p><p class="ql-block"> 刘掌柜等白清说明来意后,双手拍着白清的肩膀关切地说:“白清呀,若不你还是留下来吧?如果你愿意从头做起,或是帮我搞营销,我都可以安排的。” 白清低着头说:“谢谢掌柜的照顾,我没脸再赖在这里混饭吃啦!我是真心想赔偿您那几缸残次布本钱的,可我现在确实拿不出几纹钱来。您可不可以把这些残次布每种给我量几尺做样品?如果有人肯买,我就让买家上门来付款取货,这样或许可以帮您减少一些损失。” 刘掌柜见白清话语间充满诚意和愧疚感,心想,几尺残次布也值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根本就不会有人买,堆在库房里也是白占地方,不如就随了他的愿吧。于是,便对白清说:“布我可以给你留着,你想带多少,就去找你舅商量吧!”</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清就带着一包残布和舅舅塞给的干粮以及盘缠,悄悄离开了靓彩印染坊。他是觉得丢人,怕被伙计们看见了笑话他。</p><p class="ql-block"> 白清背着舅舅递给他的那包残布和叮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似行走。</p><p class="ql-block"> 一天,他路过一家寿衣店前,便想进去碰碰运气。寿衣店老板没等他打开包裹就把他推辞了,并告他:“做寿衣是不用白布或花布的,咱们不能破了规矩,糊弄死人。” 究竟做寿衣为何不能用白布或花布,他也不敢细问,只好灰溜溜的退了出来。接下来,他又来到一家制鞋铺,鞋铺老板嫌他的布不够厚实坚固,怕不耐磨,也把他推辞了。</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白清又来到面粉厂。当他看到仓库里一袋袋面粉被整齐划一的码成垛时,自以为他那些漏色的白布有了用武之地。</p><p class="ql-block"> 可当面粉厂老板听完他的叙述后,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理由是:“染缸里都不能着色的布,是印不上商标打不上字的,这种布又怎么能用来做面粉袋呢?那不是存心降低自己产品的品位吗?” 白清本想再争辩几句,老板把手一挥,干脆利索地甩给他一句:“染缸里拽出来的白布是没人肯要的!”</p><p class="ql-block"> 白清已漫无目的的游走了三个多月,仍然没有卖出一匹布。眼见出来时舅舅给的那点盘缠快花光了,他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生计做打算了。</p><p class="ql-block"> 这天他随一群力工来到码头,开始扛大件赚饭吃。在往船上扛大包时,他发现船上高扬的白帆,不知何物,工友告诉他那是船帆,有风时拉起船帆会加快行驶速度。 白清又动起心思了,他决定去找船把头掽掽运气。</p><p class="ql-block"> 这次白清没有被赶出来。船把头一看他抖出包裹里的布料,就喜欢上了,直喊,这正是做船帆的好布料哇。</p><p class="ql-block"> 白清自从卖掉那些“残次布”后,便再也没回靓彩印染坊。他做了船员,从此随着船队扬帆畅行在辽阔的海洋上,虽常遇风浪侵袭,却都能与同伴合力化险为夷。</p><p class="ql-block"> 天地虽高远,只要拥有一颗广扩的胸襟,便可尽收眼底,征途虽漫长,只要奋力前行,都可踏于足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0二二年十一月八日</p>